幕一·晨雾·逆骨1. 龙骨翻身天未亮,灯棚里只有一盏鱼泡灯还亮着,灯芯“噗噗”爆响,像婴儿吮奶。
顾无咎赤足踩在湿木板上,脚底沾了一层龙鳞浆,走一步便留下淡红脚印。
他重新清点龙骨:六十西根柳木条,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但龙颈第七节“逆骨”突兀地横在那里,颜色深得像被墨汁腌透。
逆骨不是柳木,是人骨——儿童尺骨,骨面被刀刮得极薄,透出经络般的裂纹。
裂纹里嵌着铜纽扣,纽扣正面“叁”,背面却新添一道划痕:“食指”。
划痕边缘渗出淡黄骨髓,骨髓滴在地板上,立刻被龙骨吸走,发出“咝”一声。
2. 指影顾无咎用篾刀尖挑起那滴骨髓,对着光看——骨髓里浮着极小的指影,指影在动,像在写欠条。
他忽然觉得左手第二指根一阵冷,低头,看见该指皮肤下隐隐透出铜绿,像一枚纽扣正从骨缝里长出来。
幕二·午晒·蔻丹1. 胭脂铺垞溪镇只有一条首街,街尾“瑞芳胭脂铺”半掩门。
门上对联褪了色,剩“芳”字最后一捺,像一截断甲。
推门,门轴发出猫叫般的吱呀。
铺内极暗,货架上玻璃瓶装着各色蔻丹,瓶底沉着碎指甲,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月牙。
空气里混着桂花头油、铁锈、与旧脂粉的哈喇味。
2. 旗袍女人柜台后坐着掌柜,穿阴丹士林旗袍,领口别一枚铜纽扣当盘扣。
纽扣上同样刻着“叁”。
女人怀里卧一只通体纯黑猫,猫眼一黄一蓝,像两粒不同毒性的药。
猫尾尖缠红线,线头坠着第三枚纽扣,纽扣被体温焐得发烫。
女人用指甲敲柜台,蔻丹色“夜来娇”,顾无咎一眼认出——与龙骨里那片蔻丹指甲同色号。
3. 交易“我来赎指甲。”
“指甲不卖,只换。”
女人把猫放到柜台上,猫伸爪拨弄一只空胭脂盒,盒底刻着“阿囡”。
“三年前,阿囡在我这儿买了一瓶夜来娇,赊的账,用她左手小指押的。”
猫忽然张嘴,吐出一截小指骨,骨上蔻丹未褪。
女人用指尖拈起指骨,放进龙鳞浆熬的小碟,碟里胶液立刻凝成一片鳞,鳞上浮出“食指”二字。
4. 黑猫衔叁猫尾巴一甩,第三枚纽扣落地,滚到顾无咎脚边。
纽扣背面新刻:“顾无咎,第二指,酉时三刻收。”
猫衔起纽扣,窜上屋梁,梁上垂下一根头发,头发另一端系在黑暗里。
顾无咎伸手去抓,抓到一缕潮发,发根带河泥。
他用力一拽,拽下一整块天花板——不是天花板,是一张泡发的油纸伞面,伞面画着龙灯,龙灯眼窝空洞,眼窝边缘挂一枚铜纽扣。
幕三·昏河·龙鳞浆1. 熬胶灯棚后灶间,瞎眼阿婆守着铁锅。
锅里胶液呈琥珀色,翻泡时鼓起婴儿拳头大小的泡,泡破,溅出桂花味腥风。
阿婆用肋骨铲搅动,铲尖挑出一片薄鳞,鳞背面粘着半枚指纹。
顾无咎认出指纹是自己的——三年前,他第一次来垞溪镇,曾用同一只手压过一片鱼鳞做样本。
2. 试胶阿婆把新熬的龙鳞浆摊在案板,浆液迅速冷却成半透明薄片。
薄片里裹着一只极小的公鸡,公鸡在浆里扑腾,却无声音。
阿婆用肋骨铲切断薄片,切面渗出淡红汁,像第一缕月经。
汁水滴在顾无咎手背,烫出一枚铜纽扣形状的水泡。
3. 指债水泡破裂,流出铜绿色脓液,脓液凝成第三枚纽扣,纽扣正面“叁”,背面倒计时:“酉时二刻”。
顾无咎抬头看天,夕阳像一枚被啃过的蛋黄,挂在河面。
幕西·夜潮·龙灯睁眼1. 河埠头酉时一刻,镇民举火把聚在河埠头。
龙灯被抬上木筏,筏头插着纸扎龙王头,龙王口含铜纽扣。
周先生拿朱砂笔,手抖得厉害——他知道点了睛,龙灯活,债就要收。
可若空眼入水,龙王会整口吞镇。
2. 第二指顾无咎走上前,左手第二指己完全铜绿,指甲盖下隐约可见“叁”字。
他用篾刀割开指肚,血呈铜锈色,滴进朱砂碟。
朱砂遇血,竟发出婴儿笑声,笑声里夹着一句:“阿囡冷。”
3. 点睛顾无咎提笔,笔尖落向龙灯左眼。
左眼锡箔忽然自己掀起,露出黑洞洞眼窝,眼窝里爬出蜈蚣,蜈蚣背有铜纽扣花纹,蜈蚣一口咬住顾无咎第二指,指骨“咔嚓”一声断在皮内。
第二指软软垂下,只剩皮连着,像一枚熟透的果子。
4. 龙灯睁眼朱砂笔终于落下,龙灯左眼亮起一点猩红。
那点红迅速蔓延,沿龙骨烧出一条火线。
火线烧到逆骨,逆骨发出小孩笑声,尺骨里藏着的铜纽扣炸开,溅出淡黄骨髓。
骨髓落在木筏,木筏立刻长出细小柳芽,柳芽瞬间枯萎,变成一张张婴儿嘴,嘴齐声喊:“还差一根指。”
5. 猫收指黑猫不知何时蹲上龙王头,张嘴衔住顾无咎垂下的第二指。
猫牙极利,轻轻一咬,指落。
猫衔指跃入河中,河面立刻浮起一盏莲花灯,灯芯是刚断的指骨,火光蓝得发冷。
周先生面如死灰:“债……债清了?”
顾无咎摇头,用剩两指的左手沾自己断指血,在龙灯右眼画最后一竖:“债才开始。”
6. 尾声龙灯右眼睁开,河面映出两只血瞳。
瞳里各映一个女童,女童怀里抱公鸡,公鸡喙里衔铜纽扣,纽扣背面刻着新债:“顾无咎,左手第一指,子时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