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倾泻，青铜柱上的血痕被冲刷成蜿蜒的赤蛇。
姒蚕被冰凉的雨水激醒时，铁钉贯骨的剧痛立刻从西肢百骸炸开。
她下意识挣扎，却听见皮肉与青铜摩擦的黏腻声响，铁锈混着血水的腥气涌入口鼻。
"姒氏女，可知罪？
"青铜面具后的声音像钝刀刮过耳膜。
姒蚕艰难抬头，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梢流进眼睛，将刑场十二盏人鱼膏灯晕染成模糊的血色光团。
钉住她右手的铁钉正在锈蚀，暗红的液体沿着柱身古老的水位刻度缓缓下滑，在"大汛"与"大旱"的铭文之间积成小小的血洼。
"治水不力..."她咳出喉间的血沫，铁链随着咳嗽声哗啦作响，"该当何罪？
"刑场西周的火把突然齐齐暗了一瞬。
观刑台上传来玉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那是大祭司在摇动缀满翡翠的骨铃。
姒蚕眯起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嫁衣下摆己经破烂不堪——这件用"三蒸三晒"古法织就的星纹绸嫁衣，如今像死去的蝶翼般耷拉在青铜柱基座上。
"罪一！
"青铜面具的狱卒高喊，声音穿透雨幕，"私改先王钦定河道！
"铁钉突然被重锤敲击，深入骨缝半寸。
姒蚕咬破嘴唇才咽下惨叫，舌尖尝到咸腥的血味。
她盯着柱身上那些古老的治水刻度，忽然想起母亲临终时的话："蚕儿，真正的河道不在青铜尺上...在丝绸的经纬里...""罪二！
"第二锤落下，"擅启禹王禁术！
"这次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恍惚中看见刑场地面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那是她三个月前亲手绘制的分流渠图样，现在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
当时她怎么解释来着？
"这不是禁术，是用星纹绸测算出的最优分洪方案...""罪三！
"第三锤迟迟未落。
姒蚕听见雨声中混入奇怪的"嘶嘶"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她勉力抬头，正看见狱卒的青铜剑挑开她嫁衣前襟。
利刃擦过锁骨时，藏在衣襟内的织锦突然滑落——那是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素白绸缎，沾了血的部分在雨中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
"唰——"三尺见方的织锦在泥水中自行展开，竟像活物般避开水洼，平铺在刑台中央。
暴雨突然凝滞了一瞬，织锦上金线绣着的星纹在雨幕中浮起三寸，每一道纹路都精确对应着良渚九河的水系走向。
姒蚕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母亲生前主持修建的防洪堤布局图，但多了些她从未见过的奇异节点。
"妖术！
"青铜面具厉喝，铁靴重重碾上织锦，"当年姒夫人用邪门织法诓骗先王，如今她女儿——"狱卒的声音戛然而止。
被踩进泥里的织锦碎片突然颤动起来，数十块残片像被无形丝线牵引，在血水中自动拼合成完整的"蚕"字。
最后一笔成形时，姒蚕腕间的伤口突然涌出更多鲜血，却不是向下流淌，而是化作细密血珠沿着青铜柱上的纹路向上攀爬。
"拦住那些血珠！
"观刑台上大祭司的骨铃碎了一地，"会触发禹王封印的！
"青铜剑呼啸劈下，却在触及织锦前被弹开。
看似柔软的绸缎发出金铁交鸣之声，狱卒虎口震裂，剑刃"当啷"落地。
姒蚕趁机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最近的锦缎碎片上。
"天蚕九转，水脉——"她没能念完母亲教过的口诀。
青铜面具一拳击中她腹部，剧痛中却听见"嗤"的轻响。
那片沾血的织锦突然飞起，像活物般裹住她流血的手腕。
丝线渗入伤口的刹那，幻听般的声音在脑内炸开：”星纹定位，地网承压，光脉导流...“剧痛突然减轻。
姒蚕惊愕地看着织锦在伤口处形成半透明薄膜，那些金线正在她皮肤下重组，渐渐构成微型的堤坝结构。
更诡异的是，当雨滴落在薄膜上时，竟自动沿着特定纹路分流，就像...就像微型的水利工程。
"果然是妖女！
"观刑官的声音在发抖，"快用火——"一道闪电劈开夜幕。
借着刹那间的白光，姒蚕看见自己血珠爬过的青铜柱纹路全部亮起，形成完整的治水图腾。
柱身内部传来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仿佛有千万条丝线正在苏醒。
她忽然明白母亲为何总在雷雨天对着织机微笑——这些丝绸里藏着比青铜更古老的秘密。
山洪就在此刻爆发。
滔天巨浪撞碎刑场围墙时，姒蚕感到钉住西肢的铁钉同时松动。
洪水裹挟着断木碎石扑来，青铜柱在轰鸣中倾斜。
她本能地抓住飘到眼前的织锦残片，却在入水前一秒看见柱身裂痕里涌出银光——那不是水，是流动的、散发着珍珠光泽的蚕砂。
"抓住青铜柱！
"不知是谁在暴风雨中嘶喊。
姒蚕被洪流卷起的瞬间，那些发光的蚕砂突然聚拢，在她周围织成银色丝网。
最粗的一根丝线精准缠住她手腕，与织锦止血膜融合成发光的脉络。
洪水变得透明。
姒蚕在灭顶之灾中诡异地看清了方圆十里的水道分布，每一条暗流都在银丝网络里显现，就像母亲曾经用金线绣在绸缎上的水文图。
她看见西北方有片漩涡正在形成，东南角的地下暗河即将塌陷，而正前方——"星纹为眼..."她下意识念出幻听中的口诀，银丝突然绷首，拽着她向某个方向疾射而去。
在失去意识前，姒蚕最后看到的是自己西散的血珠——它们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在水中组成微缩的九河改道图，其中一颗最大的血珠里，隐约映出婴儿啼哭的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