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淡金而柔软,像初生的雏鸟绒毛,被幼儿园窗棂细细切割,撒满窗边的阅读角。
空气里浮动着蜡笔的甜香,还有孩子们身上那种特有的、奶呼呼的温暖气息。我——林晚,
盘腿坐在柔软的地垫上,膝上摊开一本色彩斑斓的童话书。“然后呀,”我的声音放得很轻,
像怕惊扰了书页间沉睡的精灵,“小王子告别了他的玫瑰,
飞去了下一颗星星……”一圈毛茸茸的小脑袋紧紧围拢着,黑葡萄似的眼睛睁得溜圆,
映着书页上绚烂的图画和我的影子。朵朵,这个扎着羊角辫、总爱揪着我衣角的小姑娘,
像只依恋的小猫,整个身子几乎都偎在我怀里。她温热的小脑袋蹭着我的胳膊,
带来一阵令人心头发软的痒意。“林老师,”她仰起小脸,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睡意,
“小王子……找到他的朋友了吗?”“找到了呀,”我腾出一只手,
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柔软的碎发,动作自然而温柔,“每个善良的孩子,都会找到朋友。
”我合上书,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好啦,故事时间结束,小王子也要休息啦,
我们小朋友更要乖乖午睡了哦。”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带着满足和不舍的嘟囔声,
像一群归巢的蜜蜂。我站起身,
熟练地引导着这群摇摇晃晃的小不点走向铺着卡通床单的小床。朵朵被我牵着手,
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她的小床。午睡室的窗帘拉上了大半,光线变得朦胧而静谧。
细细的鼾声和翻身时小床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我站在床边,
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天使般毫无防备的睡颜。朵朵蜷着身子,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被角。
空气里蜡笔的甜香似乎更浓了。这安宁如同易碎的琉璃盏,而我袖口内侧,
冰冷坚硬的金属轮廓紧贴着皮肤,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指尖轻轻拂过袖口边缘,
触碰到那微不可察的凸起。那是“夜莺”的喙,是组织代号“夜莺”的无声宣告。
每一次抚摸,都像在触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噩梦。后腰处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隔着衣料,
突兀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那痛楚如此清晰,瞬间撕开了眼前这片温软的假象。
眼前温馨的午睡室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景象扭曲、摇晃。耳畔孩童的呼吸声模糊远去,
是遥远记忆中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濒死野兽般绝望的嘶吼、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铁锈般死死糊在鼻腔深处。呼吸猛地一窒。我下意识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攥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那新鲜的锐痛,硬生生将自己从血色的漩涡里拽了出来。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像一面被疯狂敲打的破鼓。
“呼……”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从齿缝间艰难溢出。我强迫自己松开拳头,
指尖却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目光重新聚焦,落在朵朵恬静的睡脸上。
那噩梦的余烬冰冷,而孩子们呼出的气息温热,冰与火的触感在皮肤上交叠,
割裂着我的神经。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巨兽的咆哮,骤然撕裂了午后的宁静!
“砰——!”午睡室厚重的木门,像一片脆弱的纸板,在狂暴的冲击力下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灰尘混合着刺眼的强光瞬间涌入这方昏暗的天地。
几个小小的身影在睡梦中被惊得弹跳起来,随即爆发出惊恐万分的哭喊。“呜哇——妈妈!
”“林老师!林老师!”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针,
蛮横地在孩子们惊恐的小脸和我的身上来回扫射。逆光中,
黑色作战服包裹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礁石,瞬间填满了门口破碎的空间,
带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冰冷的枪口,稳定地指向我的方向。空气凝固了。
孩子们的哭声在巨大的恐惧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所有人!不许动!
”为首的特警声音透过面罩传出,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一片死寂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强光手电筒发出的细微电流嗡鸣。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地上。一只冰凉的小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裤脚,力道大得出奇。
我低头,对上了朵朵那双蓄满泪水、惊恐放大的眼睛。她的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
全身力气才发出一点细如蚊蚋的声音:“林…林老师……警察叔叔……”她用力咽了下口水,
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是…是来抓坏人的吗?”那一瞬间,
无数冰冷的指令在脑中尖啸——侧身避开可能的射击轴线,袖中匕首滑出只需0.3秒,
目标是左侧那个持枪者暴露的颈动脉,利用第一个目标的倒下制造混乱,扑向右侧窗台,
破窗…外面是儿童游乐区柔软的沙地……每一个动作都已在千百次模拟中刻入骨髓,
冰冷、精确、致命。然而,朵朵眼中那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像一根烧红的针,
狠狠刺穿了我所有蓄势待发的杀意。她紧紧攥着我裤脚的小手,
传递着全然的依赖和绝望的求救。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杀伐,在这双泪眼面前,骤然崩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空气里弥漫着木屑粉尘和孩子们恐惧的味道。
脸上肌肉牵动,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努力模仿着平日里最让她安心的笑容。我蹲下身,
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伸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珠。“是啊,朵朵真聪明。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安抚笑意,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试图荡开恐惧的涟漪,“警察叔叔是来保护我们小朋友的,专门抓那些吓唬小朋友的大坏蛋。
别怕,有老师在呢。”指尖拂过朵朵柔软脸颊的瞬间,袖口内侧,那冰冷坚硬的匕首柄,
已被悄然推回深处,无声无息。它蛰伏着,像一条冬眠的毒蛇,
重新隐没于温暖衣料的褶皱里。我的笑容依旧温和地挂在脸上,
目光却平静地迎向门口那几道冰冷审视的视线。为首的特警队长,代号“山鹰”的李锋。
他面罩上方的眼睛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死死钉在我身上,
仿佛要穿透这层名为“林晚”的皮囊,挖出里面那个代号“夜莺”的怪物。“林晚老师?
”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是我。
”我站起身,将朵朵护在身后,动作自然得如同母鸡庇护雏鸟,“警官同志,
这里是幼儿园午睡时间,孩子们都吓坏了。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谈?
”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请求。李锋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
又扫过我身后那群瑟瑟发抖、泪眼朦胧的小萝卜头,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但很快又被冷硬的审视覆盖。“搜查令。”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
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纸在我眼前一晃而过,动作快得不容置疑。“例行公事,请配合。小王,
带孩子们去隔壁活动室,安抚一下。”他侧头对旁边一个年轻警员命令道。接下来的时间,
变成了冰冷机械的重复。活动室里,
孩子们惊恐的哭声渐渐在年轻警员笨拙的安抚和玩具的诱惑下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而午睡室这边,则成了另一个战场。穿着制服的警察像沉默而高效的工蚁,无声地涌入。
他们戴着白手套,动作利落而专业。床铺被掀开,
每一寸床板被指节敲击检查空洞;小小的储物柜被打开,
孩子们心爱的玩具、画本被小心但彻底地翻检;地板被一寸寸审视,
墙壁被仪器扫描……每一次翻动都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
无情地践踏着这片曾经只属于童话和梦境的领地。我安静地站在午睡室门口,
背靠着冰冷的门框,目光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李锋就站在几步之外,
他的视线像无形的探照灯,从未真正离开过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
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试图捕捉我脸上任何一丝肌肉的异常抽动,
眼神里任何一点不易察觉的波动。
一个警员打开了窗台下那个粉红色的矮柜——那是朵朵存放她宝贝画册的地方。
他拿出几本图画本,随意地翻动着。其中一本被抽出来时,一张画纸飘然滑落在地。纸上,
用稚嫩却充满生命力的线条画着几个手拉手的小人。中间那个穿着裙子的小人,
有着夸张的、向上弯起的巨大嘴角,头顶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林老师”。旁边,
画着一只黑色的小鸟,线条笨拙,却倔强地展开着翅膀。警员面无表情地弯腰拾起画纸,
扫了一眼,随手放在一旁准备检查的证物堆里。那张薄薄的纸,混在一堆杂物中,
脆弱得不堪一击。心脏像是被那只黑鸟的翅膀狠狠刮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袖口下的指尖,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脸上,
依旧是那副温和、略带疲惫的幼儿园老师的神情,仿佛眼前这粗暴的翻检,
只是日常工作中一个令人无奈的小插曲。搜查最终一无所获。午睡室像被飓风扫过,
一片狼藉。小小的床铺歪斜,被褥凌乱,玩具散落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一种冰冷的、属于陌生入侵者的气息。李锋走到我面前,
面罩下的眼神锐利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和更深的疑虑。“林老师,打扰了。
”他的声音依旧公式化,“近期市内不太平,我们也是职责所在。
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请保持通讯畅通。”他递过来一张印着警徽和电话号码的卡片。
我接过卡片,指尖冰凉。“应该的,配合警方工作。”我的声音平稳无波。他盯着我的眼睛,
又看了足足三秒,才微微颔首,转身下令收队。黑色的身影如同退潮般迅速撤离,
留下一片死寂的狼藉和活动室里孩子们压抑的哭声。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
无力地斜照在满目疮痍的午睡室地板上。那张画着黑鸟和笑脸的画纸,
静静地躺在证物堆的最上面,像一个沉默的嘲讽。夜,浓稠如墨汁,沉沉地泼洒下来。
城市霓虹的光晕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只余下边缘一丝微弱的、病态的暗红,
如同干涸的血迹。我坐在公寓书桌前,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蓝的冷光,映亮我毫无表情的脸。
屏幕上是打开的邮箱界面,发件人地址是一串毫无规律、如同乱码的字符。附件里,
是一个压缩包。密码是我执行第一次“清洁”任务的日子。
指尖在冰冷的键盘上敲下那串早已融入骨髓的数字。压缩包解压,
一个命名为“清道夫”的PDF文件跳了出来。点开。一张清晰的名单表格占据了整个屏幕。
左侧一列,是名字和警号,后面跟着详细的单位、职务、家庭住址。
每一个名字都带着冰冷的铁血气息。右侧一列,则是姓名、年龄、就读幼儿园名称和班级。
我的目光,像被冻僵的毒蛇,缓慢地、一寸寸地向下移动。李锋山鹰——李朵朵4岁,
小太阳幼儿园,向日葵班张强猎犬——张乐乐3岁半,小太阳幼儿园,
向日葵班王海雷达——王子轩4岁,小太阳幼儿园,向日葵班……名单不长,
只有六个名字。六个名字,像六把烧红的钢钎,狠狠捅进我的眼底,烙下焦黑的印记。
每一个右侧的名字,
都对应着我白天刚刚安抚过的、那些稚嫩的面孔——朵朵惊恐含泪的眼睛,
乐乐笑起来缺了门牙的模样,
子轩午睡时嘟着小嘴流口水的憨态……屏幕幽蓝的光线在视网膜上跳跃、扭曲,
仿佛整个房间都在无声地旋转、坍塌。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直冲喉头。我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剧烈的干呕感撕扯着食道和神经,
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视线死死钉在名单最下方那行加粗的猩红指令上:清除目标:名单右侧所有关联体。
执行时限:72小时。执行要求:制造意外,不留痕迹。执行人:夜莺。
“意外……”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气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林老师讲故事……”朵朵带着睡意的、含混不清的撒娇声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轰隆——!”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黑的夜幕,
瞬间将房间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曝光的底片。紧随而至的炸雷,
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仿佛整个城市都在脚下颤抖。惨白的光芒一闪即逝,
房间重新沉入更深的幽蓝。电脑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冰冷,僵硬,没有一丝生气。
只有瞳孔深处,那最后一点属于“林晚”的微光,在惊雷炸响的瞬间,被彻底吞没,
沉入了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暗之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底的、属于“夜莺”的,
无机质的冰冷。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抽打着玻璃窗,
发出连绵不绝、令人窒息的哗啦声,像是无数冤魂在绝望地拍打。暴雨如注,
狂暴地冲刷着这座沉睡的城市。密集的雨点砸在柏油路面上,溅起迷蒙的水雾,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其中扭曲、扩散,如同垂死者涣散的瞳孔。
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幽灵般滑过空旷的街道,
无声地停在距离“天使之家”福利院后墙几十米外的阴影里。引擎熄灭,
彻底融入这片被暴雨和黑暗统治的角落。副驾驶门推开。我穿着一身纯黑的紧身防水服,
雨水瞬间浇在兜帽和肩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回头,我反手关上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头脑异常清醒。目标:福利院东北角,
二楼最里间。那个叫小雨的女孩。这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
一个父母双亡、没有任何亲属的孤儿。她的“意外”,将是这场血腥谢幕的终章。
福利院破旧的后墙在雨幕中显得格外高大、阴森。斑驳的墙皮在雨水冲刷下簌簌剥落。
墙头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在雨水中闪着幽冷的光。助跑,起跳。
脚尖在湿滑粗糙的墙面上精准地借力两次,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羽毛,轻盈地拔升。
右手闪电般探出,指间夹着特制的陶瓷薄片,在铁丝网与墙壁连接的锈蚀螺栓处一划。
轻微的金属断裂声被狂暴的雨声完美吞没。我单手在墙头一撑,身体已如狸猫般翻入院内,
落在泥泞的草地上,几乎没有溅起水花。二楼走廊。老旧的白炽灯光线昏暗,
在潮湿的空气中投下长长的、摇曳不定的阴影。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旧木头和孩子们身上特有的气味。尽头那扇房门紧闭着,
门牌上模糊地写着“207”。门锁是老式的弹子锁。
我从防水服内侧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合金探针,插入锁孔。指尖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震动,
耳朵捕捉着锁芯内部簧片跳动的、只有经过特殊训练才能分辨的独特韵律。三秒。
轻微的“咔哒”声响起。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房间里没有开灯,
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室内。窄小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小小的单人床。
靠窗的那张床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薄被下,伴随着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
闪电的光芒短暂地勾勒出她露在被子外的小半张脸——苍白,瘦削,
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我悄无声息地靠近床边,如同融入房间本身的阴影。
防水服紧贴身体,隔绝了体温,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冰冷的视线落在孩子纤细脆弱的脖颈上。袖口内侧,薄如蝉翼的刀片滑入指间,
边缘在窗外透入的微光下,闪过一道比寒冰更冷的幽芒。只需要零点几秒。
一个极其微小、精准的切口。动脉被割开,血液会迅速被特制的吸水纤维处理,不会喷溅。
孩子甚至不会醒来,只会在睡梦中滑向永恒的黑暗。看起来,
就像一场突发的、罕见的凝血功能障碍导致的夜间猝死。完美符合“意外”的要求。
刀锋的冷意似乎已经穿透空气,触碰到孩子温热的皮肤。“轰隆——!
”又是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惨白的光芒瞬间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白昼!
紧随而至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炸开,震得窗玻璃疯狂抖动!床上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
被惊醒了!她发出一声短促而模糊的呓语,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惊吓。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小手胡乱地揉着。我全身的肌肉在雷声炸响的瞬间就已绷紧如铁石,
手中的刀片在指间蓄势待发,只需一个前递的动作……孩子揉着眼睛的手放下了。
她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床边有人。
那双朦胧的睡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努力聚焦,看向我站立的方向。几秒钟的茫然。然后,
那苍白的小脸上,竟缓缓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嘴角。一个虚弱得几乎看不见,
却又无比清晰的笑容。“林……老师?”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确定,却奇异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雷声,直接刺入我的耳膜,
“……是你吗?”那声音,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笑容,像一道无声却威力无穷的惊雷,
狠狠劈进了我一片冰封的思维核心!袖中的刀片,那抹蓄势待发的死亡寒光,
仿佛被瞬间冻结在空气中。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一股巨大的、从未有过的力量在胸腔里猛烈冲撞,
几乎要撕裂这具早已被训练得冰冷无情的躯体!“林老师讲故事……” 她似乎安心了,
喃喃地重复着这句呓语,小小的身体在薄被下又蜷缩了一下,眼睛重新缓缓闭上,
呼吸再次变得均匀悠长。仿佛确认了床边是她信任的林老师,一切危险便不复存在。
她睡着了。而我,如同被钉死在了原地。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肆虐,雷声滚滚。
房间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孩子平稳的呼吸声,
和我自己沉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心跳声。指间的刀片,冰冷依旧,却重逾千钧。
那微弱笑容带来的灼烫感,却像烙印般深深刻在灵魂深处。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窗外的闪电再次亮起,惨白的光芒照亮孩子沉睡的脸,
也照亮了我僵硬的、毫无血色的侧脸,以及那双深不见底、正掀起滔天巨浪的眼睛。
“呼……”一声极轻极轻的、如同濒死叹息般的气息,从我紧抿的唇缝间逸出。下一秒,
我动了。不是向前递出刀锋。而是猛地弯下腰!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
手臂探入薄被之下,穿过孩子瘦小的背脊和腿弯,一把将她冰冷、轻飘的身体捞了起来!
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眼睛惊恐地睁开。
她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小手胡乱地推拒着我的胸口。“别动!”我的声音压得极低,
像冰层下的暗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手臂收得更紧,
将她小小的身体死死箍在怀里,另一只手迅速扯过床上那张单薄的毯子,胡乱地裹在她身上。
“听话!抱紧我!”我几乎是命令道,同时身体已经转向窗户。
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冰冷强硬的声音吓住了,小小的身体僵住,只剩下本能的颤抖。
她停止了挣扎,两只冰凉的小手本能地死死抓住了我胸前的防水服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
没时间了!我抱着她,几步冲到窗边。老式的插销被我用肩膀狠狠撞开!
窗户“哐当”一声被推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劈头盖脸地打来!
没有丝毫犹豫,我抱着孩子,单手在窗台上一撑,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跃出窗外!
狂风在耳边尖啸,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脸颊。身体急速下坠,两层楼的高度在瞬间归零!
双脚在湿滑的泥地上重重着陆,巨大的冲击力让膝盖一阵剧痛,
但身体早已在无数次生死锤炼中形成了本能,向前一个翻滚卸去力道,
将怀中的孩子紧紧护在胸前。泥水瞬间浸透了半边身体。
“呜……”孩子在我怀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冰冷和恐惧让她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我立刻翻身站起,将她小小的身体更紧地护在怀里,用身体尽可能挡住暴雨,
拔腿就朝着围墙阴影处停着的黑色轿车方向狂奔!泥泞在脚下飞溅。
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下,模糊了视线。怀里的重量轻得让人心慌,
那细微的呜咽声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神经。距离围墙还有不到十米!
黑色的车身在雨幕中已经清晰可见!就在这时——“站住!警察!”“放下孩子!
”数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利剑,骤然从福利院大门方向刺破雨幕,
瞬间锁定了我和怀中的孩子!厉喝声在暴雨中炸响!心脏猛地一沉!暴露了!什么时候?!
没有丝毫停顿,我抱着孩子猛地向侧前方扑倒!“砰!砰!砰!”清脆震耳的枪声撕裂雨幕!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几乎是贴着我的头皮和后背呼啸而过!
噗噗噗地射入身后湿软的泥地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我抱着孩子在地上连续翻滚,
利用围墙边的低矮灌木作为极其脆弱的掩体。泥浆糊满了全身,
冰冷的雨水和灼热的死亡气息交织。怀里的孩子吓得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只剩下剧烈的、无声的颤抖。“夜莺!你跑不了!”是李锋的声音!
透过密集的雨声和枪声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必杀的决心,“放下孩子!立刻投降!
”投降?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扭曲的弧度。投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怀里这个孩子,
还有向日葵班那些曾经对我露出纯真笑容的小脸……都将成为组织“清理”名单上的血污!
绝不!借着一次翻滚的惯性,我猛地起身!
将孩子用尽全力朝着几米外那辆黑色轿车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后车门抛去!
动作迅猛而精准!“走——!!!”一声嘶哑的、用尽胸腔所有空气的咆哮,
混合着雨声和枪声,炸响在夜空!孩子小小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被车后座里伸出的、同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稳稳接住,瞬间拖入车内!目标完成!
我最后的任务!就在孩子脱手的同一刹那,
后腰左侧猛地传来一股无法形容的、炸裂般的剧痛!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凿中!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我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倒!“呃——!
”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
视线剧烈地摇晃、模糊。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湿透的泥水里,
泥浆和血水混合着涌入鼻腔口腔。世界的声音在飞速远去,
只剩下自己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心脏在耳边疯狂的擂动。温热的液体,
正从腰侧那个被撕裂的伤口里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水。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
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远、下沉。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明。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穿过迷蒙的雨幕和猩红的血光,望向那辆黑色轿车。
后车窗玻璃被摇下了一半。孩子那张苍白惊恐的小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直直地看着倒在泥泞血泊中的我。
她的嘴唇似乎在动,像是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是“林老师”吗?我好像……听到了。
那本被雨水浸透、泥浆和血污沾染的童话书,从我怀里滑落出来,摊开在泥水中。
封面是鲜艳的小王子和狐狸,此刻却被一个狰狞的弹孔撕裂。弹孔边缘翻卷着,
正正穿透了画面上方那只象征希望的飞鸟的心脏位置。殷红的血珠,一滴,又一滴,
从我的伤口坠落,沉重地砸在弹孔边缘,晕染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红。
视线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仿佛又看到了朵朵那张画纸。
那张画着大大的笑脸和那只笨拙黑鸟的画纸。“林老师讲故事……” 孩子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雨水的凉意和睡梦中的模糊。这一次,
老师……真的不讲了。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彻底将我吞没。最后残留在唇边的,
似乎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混杂着血沫的腥甜。冰冷。无边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