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
苏晚咀嚼着这个词,冰冷的理性在脑海中迅速为它贴上标签:身份标识,高风险,含义未知。
她没有回应少女的惊喜,目光平静地穿透绯色纱帐,落在那个名叫春桃的侍女身上。
少女的脸上,狂喜与畏惧交织成一种极为矛盾的表情,仿佛在面对一尊随时可能降下神谕,也可能随时碎裂的脆弱神像。
这种眼神,苏晚很熟悉。
在“普罗米修斯计划”后期,那些年轻的研究员们看她时,也是这样,充满了敬畏与疏离。
只是,眼前的这份敬畏里,多了几分令人不适的、近乎绝望的祈求。
“把帐子……拉开。”
苏晚开口,声音因为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但语调平稳得不像一个刚刚从重伤中醒来的人。
“是,是!”
春桃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将纱帐挂到两旁的描金钩上。
光线涌了进来,驱散了床榻间的昏暗。
苏晚这才得以更清晰地审视自己的处境。
她坐起身,胸口的剧痛让她微微蹙眉,但她强行忽略了。
对疼痛异于常人的耐受力,是科研狗的基本素养。
她上下打量着春桃。
惊恐,顺从,毫无威胁。
一个合格的信息源。
“水。”
苏晚发出第二个指令。
春桃立刻从木盘上端起一碗温水,用一只小巧的、不知是瓷是玉的勺子,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
苏晚没有让她喂,而是自己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温热的水流过干涸的喉咙,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
她将空碗递还给春桃,看着对方战战兢兢地接过去,然后,她投下了第一颗试探的石子。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句话她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春桃脑中炸开。
她脸色瞬间煞白,比苏晚身上的寝衣还要白上三分,手中的木盘“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碗碟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圣……圣女,您、您说什么?”
春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您怎么会……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长老们说您是天降的神启,是来拯救大晏的唯一希望啊!”
苏晚冷眼看着她的反应。
很好,情绪波动剧烈,证实了“失忆”一事的严重性。
这反而为她的信息采集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好了,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
苏晚的声音依旧没有温度,“现在,我问,你答。
你的回答或许让我想起点什么。”
这是一个典型的、毫无逻辑的“安慰剂式”指令,但在对方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却能成为救命稻草。
果然,春桃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拼命点头:“是,是!
奴婢叫春桃,圣女您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你是谁?”
“奴婢春桃,是从山下被选来侍奉您的侍女。”
“我是谁?”
“您是苏晚,我们都称呼您为‘圣女’。
是三日前,您身着奇装,浑身是血地从天上……从天上坠落到西山祭天台的。”
从天上坠落?
苏晚的内心毫无波澜。
看来飞机失事的过程,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就是一场神迹。
她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三天。
说明她昏迷了三天。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西山神殿,是大晏国专门用来祭祀和祈福的地方。
山下……山下就是大晏的都城。”
苏晚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思绪,然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叫我‘圣女’?
你……在怕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某种禁忌。
春桃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下意识地环顾西周,仿佛这古色古香的房间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怪物。
“因为……因为‘凋零’之症啊,圣女。”
春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源自骨髓的恐惧,“这片土地,正在慢慢死去。”
“凋零?”
苏凡重复了这个词,关键词,需要定义。
“是。”
春桃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是从十年前开始的。
先是田里的庄稼,种下去,长出来的穗子都是瘪的。
然后是山上的树,好好的就枯了。
河里的鱼也越来越少……万物都在枯萎,都在凋零。”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大范围的生态系统崩溃?
土壤板结?
酸雨?
还是某种未知的病毒?
“不止这些。”
春桃的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最可怕的是……是人。”
她抬起头,用一种看救世主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苏晚,一字一句地说道:“圣女,己经整整十年了。
我们大晏国,再没有一个女婴能顺利降生。”
没有女婴降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苏晚麻木的神经。
她那颗属于顶尖科学家的、无比精密的大脑,在这一刻开始了疯狂的运转。
单一性别出生率百分之百?
这在生物学上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环境激素污染?
Y染色体病毒性变异?
还是某种覆盖整个区域的基因诅咒?
难怪。
她似乎瞬间捋清楚了所有的事情。
难怪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态度如此扭曲——既有高高在上的“圣女”尊称,又有春桃发自内心的卑微与恐惧。
当一个物种失去了繁衍另一半性别的能力时,任何一个新出现的、健康的雌性个体,其价值都将超越一切。
她不是神。
她也不是什么救世主。
在这个男多女少、物资匮乏、正在走向灭亡的病态世界里,她,苏晚——这个从天而降的、不知来历的、健康的年轻女性——只是一个行走的***,一个承载了整个族群繁衍希望的、拥有最高优先级的生物样本。
所谓的“圣女”,不过是这绝望世界为她这件“珍品”披上的一件最华丽、也最沉重的外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