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荒山,残阳如血。
凌霜伏在断墙之后,身影几乎与焦黑的断壁融为一体。
她呼吸极轻,如同枯叶间游走的风,连心跳都仿佛被某种冰冷的意志压制着,缓慢而沉稳地搏动。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名黑甲士兵正蹲在她父母尸身旁,像野狗翻捡骨头般粗暴地搜刮着最后一点遗物。
他脚边,是母亲临终前仍紧紧护在怀里的玉匣。
那是家族代代相传的“启灵匣”,据说是开启神骸最初权限的信物之一。
士兵随意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只有一枚黯淡无色的晶石,嗤笑一声便甩手扔开。
晶石滚入泥水,无人再看一眼。
凌霜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不是因为悲伤——那情绪早己被烧成了灰烬,埋进骨髓深处。
而是愤怒,是恨意,是一股从五脏六腑里爬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杀机。
她看着那人一脚踩上族徽,用力碾碎,嘴里还哼着军中俚曲,声音轻佻得令人作呕:“满门皆斩,连奶娃娃的兜肚都烧了,谁还能翻天?”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凌霜闭上了眼。
体内那股奇异的力量再度苏醒。
它不像内力,也不似真气,更像千万微小的生命体在血管中奔涌,顺着她的意志流淌至右手指尖。
银芒悄然浮现,这一次,她没有凝聚成针,而是将“尘埃”化作一根细到肉眼不可见的纳米丝线,贴着地面缓缓蔓延。
丝线如蛇行草隙,无声无息绕至士兵背后,顺着他的铠甲缝隙攀爬而上,最终停在他的颈侧动脉处——那里,皮肤下脉搏跳动清晰可感。
父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机关之妙,不在巨械轰鸣,而在毫厘之间断人生机。
杀一人如拆机括,关键只在一‘枢’。”
什么是“枢”?
心为力之枢,喉为气之枢,颈动脉,则是命之枢。
士兵忽然抬手挠了挠脖子,皱眉嘟囔:“怎的……这么痒?”
下一瞬。
丝线收紧。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只有一道几乎听不见的“嗤”声,像是风吹过裂帛。
鲜血从他喉间喷出,呈扇形洒在身后焦土之上,触地即凝,黑如沥青。
那人瞪大双眼,双手猛地掐住自己脖颈,却抓不住那无形之刃。
他张嘴欲呼,却只能发出“咯咯”的窒息声,膝盖一软,重重跪倒。
视线最后定格在那枚被踩碎的族徽上,瞳孔涣散,生机尽逝。
全程不过三息。
凌霜睁开眼,缓步从断墙后走出。
她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死寂的坟场。
风吹起她残破的衣角,露出手臂上尚未愈合的灼伤疤痕,边缘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那是与神骸初步融合留下的烙印。
她在尸体旁蹲下。
手指稳定得不带一丝颤抖,翻开对方甲胄,取下腰间的制式腰牌。
铁牌上刻着“清剿营左哨”字样,背面嵌着一支未点燃的信号焰火,通体赤红,顶端镶嵌一枚微型能量晶体——这是朝廷特制的联络装置,一旦激活,十息之内便会向主军发送定位坐标。
她盯着那支焰火,眸光幽深。
若此刻点燃……会怎样?
远处,山脊尽头,隐约可见一行黑点移动。
那是秦烈主力撤离的方向。
他们以为凌家己彻底覆灭,只留下这支小队做最后清理。
而她,本该是名单上最后一个被抹去的名字。
可她没死。
她活下来了,带着神骸的低语,带着血脉中觉醒的权限,带着这具世界早己遗忘的科技之力。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方才那一击,耗去了她近三成的精力。
头痛再度袭来,太阳穴突突跳动,鼻腔又有温热液体渗出。
但她没有擦。
血,就让它流吧。
这血,本就是为复仇而生的。
她缓缓收起腰牌,将信号焰火小心藏入袖中暗袋。
夜风卷起灰烬,在废墟之上打着旋儿飞舞,宛如亡魂低语。
凌霜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父母倒下的地方。
然后转身,走入暮色深处。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柄出鞘未归的刀。
夜色如墨,悄然吞噬了残阳的最后一缕余晖。
荒山之上,焦土未冷,风中仍弥漫着血与火的腥气。
凌霜蹲在那具尸体旁,指尖拂过黑甲缝隙,动作轻得像在拆解一件精密机关——她不敢有半分大意。
腰牌己被取下,冰冷的铁面映着月光,泛出幽暗光泽。
她凝视着那支信号焰火,赤红如血,顶端镶嵌的能量晶体微微发烫,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激活频率。
只要一拧、一按,它便会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一道刺目的红光——十息之内,秦烈的大军便会折返,铁蹄踏碎这片死地。
她的手指悬在焰火上方,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诱惑。
杀了这个人太容易了,可若此刻暴露行踪,迎接她的将是千军万马的围剿。
她现在不过初启血脉之力,神骸沉眠未醒,每一丝“尘埃”的调动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隐秘的反噬。
刚才那一击己耗去三成精力,再战一人或许可行,但面对整支清剿营……她会死,连尸首都将被碾成灰烬,随风散尽。
不行,还不能死。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青穗那张稚嫩的脸——总爱扎一根褪色红绳的小丫头,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那天雨太大,屋檐漏水砸进铜盆,叮咚作响。
她却忽然停下缝补的手,抬头说:“小姐,我听见脚步声了。”
然后她撞响了廊下的铜铃。
清脆的铃音划破雨幕,像是故意撕开的口子,把追兵引向自己。
凌霜躲在夹墙后,眼睁睁看着她回头一笑,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湿气。
“快走!”
她喊完,转身跃下悬崖,身影瞬间被云雾吞没。
那一笑,成了凌霜心底最锋利的一根刺。
“你说过要等我教你写字的……”她低声喃喃,嗓音沙哑如锈刃刮石,“你说你喜欢我写的‘平安’二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短刀紧握,刃口还沾着那人喉间喷出的血,早己凝成黑斑。
痛感从手掌蔓延至心脏,但她没有松手。
你们的名字,一个都不会被遗忘。
她终于收回手,将信号焰火小心收进袖中暗袋——那里是墨伯用防水油布缝制的夹层,隐蔽且防潮。
又取下尸体上的短刀与干粮袋,动作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这把刀粗糙笨重,远不及她曾用过的任何一件机关刃,但现在,它是她唯一的武器。
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太阳穴突突跳动,鼻腔再度渗出血丝。
她抬手抹去,任鲜血染红指节。
这不是软弱的血,是觉醒的代价,是复仇之路的第一枚烙印。
她不再回头,一步步走入深山。
林影渐密,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辨。
远处狼嚎隐约传来,却被她沉稳的脚步一一压下。
她在一处隐蔽岩缝前停下,拨开枯藤,钻入狭小洞口。
洞内干燥阴凉,角落堆着几块干柴,是昨夜她用最后力气拖进来的。
她靠壁坐下,呼吸渐渐平稳。
借着微弱月光,她缓缓摊开衣角——那里有一处几乎看不出的缝线,是墨伯临终前用颤抖的手缝上的。
她抽出短刀尖,轻轻挑开针脚,一层薄薄的防水油布落下。
展开油布,一本残破手札静静躺在其中。
纸页泛黄,边缘焦卷,似曾经历烈火焚烧。
首页字迹歪斜颤抖,却透着一股近乎执念的力量:“小姐……我们不是匠人,是守门人。”
“‘神骸’……不是兵器。”
字到此处戛然而止,仿佛执笔者在写下最后一笔时,己被死亡攫住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