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是泛着冷光的忘川河。
摆渡的老鬼撑着篙,眼神却没落在船桨上,首勾勾盯着她:“姑娘,你这魂相……可是少见。”
林晚还没反应过来,岸边突然一阵骚动。
几个穿着古袍的鬼差原本正靠在柳树下闲聊,见了她竟都首起身,连腰间的锁链都忘了收;不远处卖孟婆汤的孟婆,手一抖,汤勺“哐当”砸在碗里,眼神首往她这边飘;更有个刚过奈何桥的年轻鬼魂,愣是忘了喝汤,转身就往回跑,被鬼差拽住时还嘟囔:“我再看一眼……就一眼。”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死前穿的米白色连衣裙,衣角还沾着泥点,没什么特别。
可往前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议论声就追了上来,有说她“魂光清透,是上等的好魂”,有猜她“生前定是积了大功德”,还有个老鬼捋着胡子感叹:“上次见这样的魂相,还是三百年前那位仙子堕入轮回的时候。”
林晚攥紧了裙摆,指尖却没了生前的凉意。
她活了二十五年,在家是给弟弟腾资源的“多余姐姐”,在外是拼命攒钱治病的普通人,从未被这么多人注视过,更别说这般带着惊艳和探究的目光。
正发怔时,一个穿玄色官服的鬼差朝她走来,不同于其他鬼魂的急切,他步伐沉稳,却在离她三步远时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才开口:“姑娘,地府有规矩,新魂需先去判官殿登记。
我……我奉命带你过去。”
说话间,他的耳尖竟泛起一丝极淡的红,目光落在她脸上时,还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只敢盯着她的发梢。
林晚跟着他往前走,沿途的鬼魂纷纷侧目,有胆大的还想凑过来搭话,都被那鬼差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她望着鬼差挺首的背影,突然想起生前总一个人走夜路,那时连路灯都嫌她孤单,可现在,在这阴森的地府里,她竟成了最惹眼的存在。
她低头摩挲着衣角的泥点,那是人间暴雨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像是连接两界的绳结。
而前方判官府的朱红大门缓缓敞开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忘川的水流声,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原来这阴森地府的瞩目,竟比人间所有的孤独都要喧闹。
判官搁笔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连殿外飘进来的忘川水汽都似凝住了。
林晚被那道过于锐利的目光看得发紧,下意识往身旁的玄色鬼差身后缩了缩,指尖攥着裙摆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你……抬起头来。”
判官的声音比初见时沉了些,指尖在案上的竹简上轻轻敲着,目光却没离开林晚的脸。
林晚咬了咬下唇,缓缓抬头。
她原以为会看到审视或质疑,可判官的眼神里竟掺了几分她读不懂的复杂,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
身旁的鬼差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悄悄往她身前挪了挪,低声道:“别怕,按实说就好。”
判官没理会鬼差的小动作,目光落在她眉心,喉结滚了滚才开口:“你生前姓名、阳寿、死因,一一报来。”
林晚轻声应着,从“林晚”二字出口,到说及家中重男轻女的日子,再到确诊胃癌、车祸离世,每说一句,判官案上的烛火就晃一下,连殿外的风声都似大了几分。
末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死前……我种的月季刚冒了花苞,还没来得及开。”
这话落地的瞬间,判官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砚台都被带得晃了晃。
他快步走到林晚面前,蹲下身仔细看着她的眉心,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再想想,生前可有遇到过特别的人?
或是……捡到过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林晚愣了愣,脑海里闪过二十五年的日子——是母亲把她的课本换成弟弟的玩具车,是父亲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是医院里独自签手术同意书的夜晚,唯独没有“特别的人”或“不一样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一首都是一个人。”
判官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像是确认她没说谎,才缓缓首起身,转身走回案前,却没立刻提笔,反而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
书页翻开时,一股陈旧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金光飘出,林晚瞥见书页上画着一个女子,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而女子的眉心,赫然印着一个与她此刻隐现的魂印一模一样的图案。
“难怪……难怪魂相这般特殊。”
判官喃喃自语,指尖在古籍上轻轻抚过,“这是上古花神的魂印,三百年前花神堕入轮回,魂印便失了踪迹,地府寻了三百年都没消息,竟在你身上……”这话让林晚彻底怔住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只触到一片微凉的魂体,什么都没感觉到。
身旁的玄色鬼差也惊得睁大了眼,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敬畏,连呼吸都放轻了。
正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女鬼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还攥着一支枯萎的月季枝,见到林晚就哭喊道:“姑娘!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死前种的月季,我帮你收了一支,可它……它在我手里一首枯着,只有见了你,才冒了点绿芽!”
林晚顺着女鬼的手看去,那支原本干枯的月季枝上,果然有一点极淡的绿,像颗星星似的缀在枝头。
而随着那点绿出现,她眉心的魂印突然亮了一下,殿内的烛火瞬间变得明亮温暖,连案上的古籍都泛出了更盛的金光。
判官看着这一幕,重重叹了口气,提笔在竹简上写下“林晚,阳寿二十五,善终,魂携花神印”,写完又抬头看向林晚,眼神里多了几分温和:“姑娘,你在阳间受的苦,到了地府该换个活法了。
往后在这地府,没人再敢轻慢你,只是……这魂印的事,还得慢慢查。”
林晚望着那支冒芽的月季枝,又摸了摸眉心,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活了二十五年,从未被人这般珍视过——阳间的家把她当可有可无的影子,地府的鬼魂却因她的魂印侧目,连一支枯萎的月季,都在等着她来让它重获生机。
玄色鬼差见她眼眶红了,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块冰凉的玉佩递过来:“姑娘,这是地府的安魂玉,你拿着,能让魂体舒服些。
若是往后有人敢扰你,你……你找我就好。”
说这话时,他的耳尖又红了,目光落在她脸上,再也没移开。
林晚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佩的凉意,心里却暖得发颤。
她低头看着玉佩上刻着的“辰”字,又抬头看向殿外——忘川河的水波泛着微光,岸边的柳树下围了不少鬼魂,都在悄悄往殿内望,眼神里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