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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逆命浴,筋骨藤

发表时间: 2025-09-25
药疯子那只如同枯藤般虬劲的大手,托着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婴孩,猛地向下一沉!

“我的儿——!”

李大山目眦欲裂,撕心裂肺的嚎叫几乎盖过了屋外的狂风骤雨。

他手中的木棍带着满腔的绝望和愤怒,不管不顾地朝着药疯子后脑砸下!

“噗!”

一声闷响。

木棍没有砸中那颗乱发纠结的头颅,却在距离寸许处,被药疯子另一只空着的手闪电般反手抓住!

那手臂上的肌肉在湿透的破衣下虬结贲起,稳得如同山里的老树根。

药疯子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手腕一抖,一股沛然大力传来,李大山只觉得虎口剧痛,木棍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墙角。

“哇——!

哇啊——!”

婴儿凄厉到变调的哭声,骤然在翻滚的药汤中炸响!

那声音被滚烫的汤水淹没,变得沉闷而绝望,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幼兽最后的挣扎。

小小的身体在深褐、暗红、墨绿混合的恐怖汤液中剧烈地扑腾着,裹身的破布被染得一片狼藉,又被药疯子铁钳般的手死死按在滚烫的锅沿!

“你杀了他!

你杀了他!”

李大山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绝望地捶打着冰冷的泥地。

他不敢看那口锅,不敢看自己儿子在毒汤里垂死挣扎的景象。

那刺鼻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辛辣、苦涩、腥臊、甜腻,此刻闻起来就像是地狱蒸腾的毒烟。

门口的刘瘸子扶着门框,浑身筛糠般抖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锅里的景象,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算了一辈子命,见过生死,却从未见过如此酷烈、如此疯狂的手段!

这哪里是救人?

分明是活烹!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拉长得像一个世纪。

只有屋外狂暴的雨声,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的恐怖气泡声,以及那被药汤淹没、变得断续而微弱的婴儿啼哭,撕扯着屋内所有人的神经。

三息!

仅仅三息过去!

药疯子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锅中的变化,瞳孔深处映着翻滚的药液和那扑腾的弱小身影。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手下按着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味等待炮制的药材。

突然,他托着婴儿的手猛地向上一提!

“哗啦!”

水花西溅。

那小小的、青紫色的身躯离开了滚烫的药汤,暴露在微弱的火光和众人惊恐的目光中。

哭声……停了。

小小的身体软软地垂在药疯子布满老茧和污垢的大手上,一动不动。

皮肤被烫得通红,沾满了粘稠诡异的药汁,像一只被煮熟剥皮的虾米。

小小的脑袋耷拉着,口鼻间毫无声息。

死寂。

比屋外的风雨声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大山眼前一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完了,他的娃……没了!

被这个疯子活活烫死了!

刘瘸子也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后退一步,靠在湿冷的土墙上,闭上了眼睛。

逆天改命?

终究是……妄念!

活不过三岁的命格,岂是这般酷烈手段能改的?

徒增痛苦罢了!

药疯子却对周遭的死寂和绝望视若无睹。

他稳稳地托着那毫无声息的婴儿,凑到眼前,那双鹰隼般的锐利眼睛,如同最精密的器具,一寸寸扫过婴儿通红的小脸、脖颈、胸膛……甚至翻开那紧闭的眼皮,看了看毫无光彩的瞳孔。

就在刘瘸子认定这孩子己经魂飞魄散,李大山彻底陷入绝望深渊的刹那——“呃……咳……”一声极其轻微、细若蚊蚋的呛咳声,突兀地从那毫无生气的婴儿口中发出!

紧接着,那原本软垂的小小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

又一下!

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地重新开始了呼吸!

李大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药疯子手中的孩子,怀疑自己悲痛过度产生了幻觉。

刘瘸子也霍然睁眼,浑浊的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药疯子依旧面无表情,但他托着婴儿的手却动了。

他再次将婴儿缓缓浸入那锅依旧翻滚、颜色更加深沉恐怖的药汤之中!

这一次,动作却不再粗暴,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只让婴儿的胸腹以下没入药液,头部和肩膀露在外面。

“哇——!”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嘹亮、都要有力的啼哭,猛地从那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来!

这哭声不再是濒死的哀鸣,而是带着一种被灼痛后的愤怒和生命力被强行激发的洪亮!

小小的脸蛋因为用力而涨红,西肢有力地蹬踹着,搅动着身下的药汤。

李大山傻了,呆呆地看着,泪水混合着鼻涕流进嘴里都浑然不觉。

活了?

他的娃……活了?!

刚才那死寂是真的吗?

还是他做的噩梦?

刘瘸子扶着墙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死死盯着那在药汤里挣扎啼哭的婴儿,又看向那锅翻滚着各种毒虫猛草药料的“毒汤”,再看看药疯子那张隐藏在乱发胡须下、古井无波的脸,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惊悚寒意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这疯子……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这锅汤……难道是……药疯子对婴儿洪亮的啼哭充耳不闻,他专注地看着婴儿皮肤的变化。

那通红的烫伤痕迹,在滚烫药力的持续熏蒸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并非恢复正常的肤色,而是透出一种奇异的、温润的淡红光泽,仿佛皮下的血液被这霸道的药力彻底激活、奔涌起来。

更奇异的是,婴儿原本瘦弱得如同麻杆般、似乎一碰就断的细弱西肢,在药汤中蹬踹时,竟隐隐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韧劲!

那细小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抓挠药疯子布满老茧的手腕时,力道竟让药疯子微微挑了挑眉。

“筋……筋骨……”刘瘸子失神地喃喃自语,他想起自己撒下的铜钱,想起那“早夭命格”的断言,再看看眼前这生命力陡然变得蓬勃旺盛的婴儿,只觉得几十年的人生观都在崩塌。

难道……这疯子真能……逆天改命?!

药疯子似乎对婴儿此刻的状态终于满意了。

他不再将婴儿浸入药汤,而是稳稳地托着,任凭那滚烫的药汁顺着婴儿的身体流淌滴落。

他转过身,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扫过瘫软在地、如同泥塑的李大山,又瞥了一眼门口惊骇欲绝的刘瘸子,最后落回怀中那依旧在嘹亮啼哭、皮肤泛着温润淡红光泽的婴儿身上。

“哼。”

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一种睥睨的意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茅屋里:“筋如老藤骨如岩……此子……当以百年计!”

“百年计”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李大山的耳边,也炸响在刘瘸子的心头!

李大山猛地回神,连滚带爬地扑到药疯子脚下,双手死死抓住药疯子湿透、散发着浓烈药味的裤腿,涕泪横流:“活神仙!

您是活神仙!

救了我娃!

救了我娃的命啊!

我李大山做牛做马报答您!”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悲喜冲击让他几乎癫狂。

刘瘸子也颤巍巍地向前一步,看着药疯子怀中那哭声洪亮、眼神虽懵懂却不再涣散、反而透着一丝被激怒般生气的婴儿,嘴唇哆嗦着:“逆天……逆天改命……药疯子……不,前辈!

您这……这汤……”他想问,这到底是什么汤?

是什么手段?

这孩子的命格……真的改了?

药疯子却根本不屑于回答。

他像丢开一件完成了炮制的药材,将那兀自啼哭不止、浑身湿漉漉泛着奇异光泽的婴儿,随意地往旁边土炕上一放——正是赵氏昏迷不醒的身侧。

“看好他。”

沙哑的声音丢下三个字,毫无温度。

随即,他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李大山和欲言又止的刘瘸子,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那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浓烈刺鼻的药味和湿冷的水汽,像来时一样突兀,消失在门外狂暴的风雨和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破门在风雨中吱呀摇晃。

屋内,只剩下重新燃起的微弱炭火噼啪声,屋外滂沱的雨声,以及土炕上,那婴儿一声响过一声、充满了愤怒和旺盛生命力的嘹亮啼哭。

李大山连滚带爬地扑到炕边,颤抖着伸出手,想碰碰儿子那泛着奇异光泽的小脸,又怕惊扰了他。

那滚烫的温度己经褪去,皮肤摸上去温润光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

刚才那濒死的青紫和冰冷,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活了……真的活了……”李大山喃喃自语,巨大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袭来,他瘫坐在炕边,看着儿子有力的蹬踹和洪亮的哭声,又看看旁边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平稳了一点的妻子,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刘瘸子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炕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婴儿,特别是他那细小的西肢和刚才抓挠过药疯子的手指。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搭在婴儿细小的手腕上。

脉搏!

强劲!

有力!

如同初生牛犊的心跳,蓬勃地撞击着他的指尖!

这绝不是刚才那个魂火飘摇、随时会熄灭的早夭之婴能拥有的脉象!

“筋骨……筋骨……”刘瘸子反复咀嚼着药疯子留下的那六个字,再想想自己那“活不过三岁”的断言,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敬畏,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看着门外药疯子消失的方向,那风雨如晦的黑暗,仿佛藏着吞噬一切的深渊,又仿佛蕴藏着颠覆常理的惊世之秘。

他猛地收回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

再看向炕上那哭累了,终于抽噎着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小嘴无意识地吮吸着手指的婴儿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李大山……”刘瘸子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孩子……从鬼门关回来了。

但……是福是祸……难说!

药疯子……他的话,你记住!

这孩子……叫个贱名好养活……就叫……青藤吧!”

“青藤……”李大山看着儿子那泛着温润光泽、似乎比普通婴儿更显韧劲的小胳膊小腿,喃喃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骨子里。

筋如老藤骨如岩……当以百年计!

这如同诅咒又似祝福的箴言,伴随着那锅翻滚着毒虫猛草的诡异药汤的气息,深深烙印在了这个风雨飘摇的贫苦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