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孟小姐，您确认要退掉所有康复项目、药物，还有专家会诊的预约吗？”
电话那头的护士语气迟疑，像是不太敢信。
也是，干这行这么多年，估计头一回碰上家属自己主动退钱，病人还活得挺精神。
“对，全退。”
“好，退款总共八万三千四百三十二元，会按原支付路径退回。”
我应了一声。
电话一挂，我又低头看了眼那本影集，顺手摸了摸床头柜那块松动的木板，手都抖了。
要不是今天我无意中碰到它晃了一下，怕是到死都不会知道柜子夹层里藏了这么多东西。
相册被包得严实，每张照片后面都工工整整写着时间、地点，还有一句祝福。
我一张张数，不多不少，九十张。
从雪花盖顶的长白山，到阳光刺眼的海边沙滩；从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到藏在山里没人知道的古宅。
天南海北，风景换了又换，可照片里的人，始终是那三个——陆时屿、他妈，还有那个笑得甜得过分的女孩。
更刺眼的是，每隔几张，照片背面就多一行陆时屿写的字。
“暖暖，嫁给我好吗？”
我用手指蹭了蹭墨迹，几乎能脑补出他当时的样子。
阳光正好，背景美得像画，他在亲妈面前，满心欢喜地写情话，然后小心翼翼递过去。
多动人啊。
可惜，收信的人从来不是我。
我慢慢呼出一口气，脑子像倒带一样翻回从前。
我们是在大一那年确定关系的。
那天他在操场边拍着胸口说，将来一定要带最爱的人走遍中国。
我一直以为那是说给我听的。结果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带我出去过。
现在才明白，那个“最爱的人”早就有人选了。
暖暖，莫暖心。
听名字就知道，是打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吧。
八年前，我辞掉外企高薪工作，朋友看着我都替我心酸。
她说：“楠楠，你在往泥潭里跳。陆时屿要是真有担当，该自己扛起他瘫痪的妈，而不是一上来就让你去伺候一个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老太太。”
我当时不觉得，觉得他孝顺，他妈慈祥，他稳重，怎么也不像坏人。
可她说的，全中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过了十五年。
“松树生在冬天，却最念阳光。”
这句是他用了十五年的签名。
我胸口憋得喘不过气，像有团火在烧，烫得心肝脾肺都疼。
不知道是恨他藏得深，还是恨自己瞎了眼。
缓了好久，我才把影集原样塞回夹层。
转身就去关掉了房子的水电自动缴费。
然后打开购票软件，订了两天后飞往边境小城的机票。
这些年为了凑他妈妈的治疗费，我白天教孩子学英语，晚上接国外的翻译单子熬夜熬到眼睛发红。
突然不干了，总得当面跟家长说清楚。
忙完这些，我点开和陆时屿的聊天框，准备发分手消息。
可刚进去，看见他两小时前发来的一条：
“南平东出机口，十一点二十四。”
今天是他们旅游回来的日子。
那本影集，马上就要添上第九十一张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