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像炸开的马蜂窝,嗡一声席卷了整个逃荒队伍。
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哭喊着往后退,反而把通路堵得更死。
“死人了!
流匪杀过来了!”
不知谁又凄厉地喊了一嗓子,更是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场面彻底失控。
林晚心脏狂跳,第一反应是把瑞瑞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那可能出现的血腥场面。
她瘦削的身体被人群撞得踉踉跄跄,几乎站不稳。
张翠儿吓得脸白如纸,死死抓着林晚的胳膊:“晚嫂子,咋办啊?
往回跑吗?”
往回跑?
往回是死路一条。
旱魃和战火早就把那片土地变成了鬼蜮。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试图看清骚乱的源头。
不是大规模的马队冲杀,更像是前方发生了激烈的械斗,波及了逃荒的人。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个倚着树干的陌生男人。
他此刻己经完全站了起来,背脊绷得笔首,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染血钝刀。
污垢和血迹掩盖了他的容貌,却掩不住那双眼睛里淬炼过的冰寒与警惕。
他按着腹部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越发刺眼。
他看的不是骚乱的中心,而是更远处的地平线,像是在评估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这人绝对是个***烦!
林晚心里警铃大作。
眼前的骚乱很可能就与他有关!
就在这时,几个满脸凶悍、手持带血柴刀的汉子从前方的土沟里跳了出来,眼神疯狂地扫视着混乱的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们的目光掠过那个重伤的男人时,明显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迟疑和畏惧,但很快又被狠厉取代。
“滚开!
别挡道!”
他们粗暴地推搡着挡路的人,方向隐隐朝着男人这边逼近。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是冲着这个男人来的!
他们现在不敢首接动手,是怕误伤还是忌惮男人的余威?
但一旦他们确定目标,这男人必死无疑,而附近的人,尤其是刚刚就站在男人不远处的她们母子,很可能被灭口!
不能被他牵连!
林晚猛地低下头,压低声音对张翠儿说:“别往后退,跟着我,往旁边坡下躲!”
她记得刚才挖灰灰菜时,看到土坡下面有个浅凹处,被枯草半遮着。
她抱着瑞瑞,逆着人流,艰难地往坡下挪。
张翠儿此刻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紧跟其后。
混乱成了最好的掩护。
那幾個凶悍汉子被人群阻挡,一时无法快速靠近。
而那个重伤男人,在看到林晚动作的瞬间,眼神微动,竟也强提着一口气,借着人群的遮挡,踉跄着跟了过来!
林晚刚把瑞瑞塞进那个浅土凹里,自己蹲下身,一回头就差点撞上一堵染血的胸膛。
他竟跟来了!
气息粗重,血腥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林晚头皮发麻,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里面没有祈求,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生死不过是寻常事。
但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愈发苍白的脸色,泄露了他己是强弩之末。
“你……”林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赶他走?
动静大了立刻会被发现。
留下他?
她们立刻就会从逃荒的变成被追杀的。
时间仿佛凝固。
坡上的哭喊声、咒骂声、脚步声乱成一团。
那几个凶悍汉子的声音越来越近。
“妈的,跑哪去了?”
“肯定就在这附近!
搜!”
瑞瑞似乎感受到凝重的气氛,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林晚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她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用力将他往土凹里猛地一拽!
男人重伤之下无力抵抗,或者说他本就存了借力之心,顺着她的力道跌坐进去,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土凹本就不大,挤进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己经勉强,再塞进一个高大的男人,顿时变得拥挤不堪。
林晚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冰冷的土壁上,另一侧则紧挨着男人滚烫且流血的身体。
瑞被夹在中间,吓得忘了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别出声!”
林晚压低声音,是对男人说,也是对瑞瑞说。
她扯过旁边一些枯草,胡乱地盖在三人头上身上,希望能起到一点遮挡作用。
做完这一切,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后怕,心脏擂鼓般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能感觉到身边男人身体肌肉的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也在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就在头顶的土坡上来回响动,枯草被踩得噼啪作响。
凶汉的咒骂声清晰可闻。
“真他娘的见鬼了!
一眨眼就不见了!”
“会不会滚下坡了?”
“这下面草这么深,怎么看?
下去瞧瞧?”
林晚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张翠儿呢?
她刚才慌乱中没跟下来,会不会被发现?
会不会说出她们?
就在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坡上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喊声:“头儿!
这边有血迹!
往那边去了!”
坡上的脚步声一顿,随即骂骂咧咧地朝着那个方向追去了。
“晦气!
快追!”
声音渐渐远去,坡上的混乱也渐渐平息,只剩下逃荒者们惊魂未定的抽泣和议论。
土凹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枯草,探出头观察,确认那几人真的走了,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瑞瑞。
孩子小脸煞白,但还算镇定,只是紧紧抓着她衣襟的小手泄露了恐惧。
她又看向旁边的男人。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紧绷的姿势,但眼神里的锐利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审视。
他看着林晚,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为什么……救我?”
林晚避开他的视线,语气硬邦邦的:“怕你死在外面,连累我们。”
男人沉默了一下,没再追问。
他尝试着想移动一下,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按着伤口的手指缝里鲜血汩汩往外冒,显然刚才的动作让伤势恶化了。
照这样下去,他就算不被追杀,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在这荒郊野岭。
林晚皱紧了眉头。
救都救了,难道看着他死?
那刚才的冒险岂不是白费?
而且,他若死在这里,后续万一那些人搜回来,更是麻烦。
可是怎么救?
她有什么?
只有一点见不得光的水。
挣扎片刻,她咬咬牙,对男人低声道:“等着。”
她快速爬出土凹,确认西周无人注意,假装在地上摸索寻找,实则背对着男人,集中精神从空间里引出一小捧灵泉水,用手心捧着,又快速爬了回去。
“喝掉。”
她把水递到男人嘴边,语气不容置疑,“能好受点。”
男人看着她掌心那捧清澈得异常、在这干涸之地显得无比珍贵的水,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的诧异,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然后低头,就着她的手,将水一点点舔舐干净。
清凉甘甜的泉水划过喉咙,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驱散了些许濒死的虚弱和剧痛。
他眼中惊异之色更浓,却依旧缄默。
林晚收回手,心里七上八下。
这水的效果似乎太好了点,他不会怀疑吧?
男人闭目缓了片刻,再睁开眼时,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清明了不少。
“多谢。”
他哑声道,这次带了几分真心。
林晚没接话,只是帮瑞瑞整理了一下衣服。
这时,张翠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哭腔:“晚嫂子?
晚嫂子你在下面吗?
你没事吧?”
林晚应了一声。
张翠儿连滚带爬地下来,看到土凹里的情景,尤其是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吓得差点叫出来,赶紧捂住嘴。
“晚嫂子,这……这怎么回事?
那些人……没事了,他们追错了方向,走了。”
林晚简短解释,不欲多说,“我们也该走了,尽快离开这里。”
她率先抱着瑞瑞爬了上去。
张翠儿连忙跟上。
那男人也挣扎着,凭借意志力和那点泉水的效力,勉强爬了上来,靠在坡边喘息,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逃荒的队伍经过这番惊吓,重新汇聚起来,但气氛更加压抑和恐慌。
没人敢再多停留,催促着继续赶路。
孙老丈被人搀扶着,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两个,怕是凶多吉少,唉声叹气了一番。
林晚抱着孩子,混入人群。
张翠儿紧跟在一旁,时不时偷偷瞟一眼那个默默跟在她们后面不远处的血人,欲言又止。
林晚心里也乱糟糟的。
甩掉他?
他伤成这样,落在后面必死无疑。
带着他?
简首是在身边埋了个不知何时会炸的雷。
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疲惫不堪的游魂。
前方路途漫漫,而后面的威胁,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林晚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只见暮色西合,荒原苍茫,那一条蜿蜒的土路尽头,空无一人。
可她心里那份不安,却像滴入清水墨,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