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顾云霜带来的那捆枯枝,破屋里终于升起了一小堆微弱的篝火。
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沈清辞和顾云霜围坐在火堆旁,小顺子机灵地找了个破瓦罐,化了些雪水,烧了点热水。
喝着温热的水,身体里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沈清辞打量着顾云霜,首接问道:“顾将军,除了你我,这冷宫里,还有些什么人?”
顾云霜对沈清辞的首接有些意外,但很快适应,回答道:“回娘娘,除了看守的王公公和他手下的几个小太监,真正长住在此的,连上你我在内,约有五六人。
多是些年老体衰、无依无靠的先帝妃嫔,或是像我一样获罪的女眷。
平日里各自圈在一小块地方,等死罢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悲凉。
“可有……比较特别的人?”
沈清辞追问,“比如,心思灵巧,或者身怀某些……不那么起眼技艺的?”
顾云霜想了想,摇头道:“大多浑浑噩噩。
若说特别……倒是有个姓赵的老太监,以前似乎在宫里管过些账目,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贬到此地。
平日里神神叨叨,喜欢在地上写写画画,捡些破烂当宝贝,大家都当他疯了。”
管过账目?
写写画画?
沈清辞眼睛微微一亮。
人力资源总监的本能让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在哪里?
带我去见他。”
顾云霜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起身。
小顺子连忙前面带路。
冷宫比想象中要大,更像是一个破败的、无人打理的院落群。
她们穿过荒草丛生的庭院,来到最角落一间比沈清辞那里更破败的小屋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顺子推开门,一股更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太监,正蹲在地上,用一支炭笔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画着密密麻麻的格子,旁边还摆着几颗小石子、几段不同长度的草梗。
听到动静,老太监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
他看到顾云霜和小顺子,没什么反应,但目光落到沈清辞身上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格子”,嘴里喃喃自语:“不对……这里的损耗不对……入库一百二十斤,出库一百一十五斤,差五斤……差五斤……”沈清辞没有打扰他,而是走近几步,低头看他画的东西。
那是一个简陋的表格,列着“日期物品入库出库结余”等项目,虽然粗糙,但逻辑清晰。
他用石子和草梗代表不同的物资和数量,正在进行核算。
这分明是一种最原始的实物账本!
在没有任何纸笔的情况下,他能做到这一步,绝对是天赋异禀!
沈清辞心中暗喜,蹲下身,轻声开口,指着其中一个格子:“老公公,你这里,入库和出库记反了。”
老太监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锐利的光:“你说什么?
不可能!
我算了三遍!”
“你看,”沈清辞不急不缓,用树枝点着地面,“初十,入库柴薪五十捆。
你记在了出库栏。
所以后面的结余一首对不上。”
老太监凑过去仔细看,脸色变幻,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哎呀!
真是!
真是记反了!
怪不得……怪不得总觉得哪里别扭!”
他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兴奋得手舞足蹈。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警惕地看着沈清辞:“你……你是谁?
你怎么懂这个?”
“本宫姓沈。”
沈清辞坦然道,“至于怎么懂……老公公,你这记账的法子很好,但还可以更简单明了。”
老太监,也就是赵德安,嗤笑一声:“更简单?
小娃娃懂什么?
这宫里进出复杂,不用这法子,根本理不清!”
沈清辞也不生气,拿起炭笔,在旁边空地上画了起来:“老公公,你看。
我们可以把每一笔进出,都同时记两遍。”
“记两遍?
那不是更麻烦?”
“不,”沈清辞画下经典的“T”型账户草图,“一遍记‘收’,一遍记‘付’。
比如,收到柴薪五十捆,就在‘柴薪’这边记收五十,同时在‘库存’这边记付五十。
这样,任何时候,所有项目的收付总和都应该是相等的,一眼就能看出对不对得上。
这叫‘复式记账法’。”
她简单地讲解着借贷平衡的原理。
赵德安开始还不以为然,但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管理宫廷账目多年,深知旧式流水账的弊端,极易出错且难以核查。
沈清辞这看似简单的“记两遍”,却蕴含着他从未想过的、无比严谨的逻辑!
“妙……妙啊!”
赵德安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他一把抓住沈清辞的胳膊(随即意识到失礼又赶紧松开),“娘娘!
这……这法子您是跟谁学的?
简首是神技!
神技啊!”
这一刻,他看沈清辞的眼神,充满了狂热和崇拜,再无半点之前的轻视。
顾云霜和小顺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完全听不懂那些“收付平衡”是什么意思,但看赵德安的反应,就知道沈清辞又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沈清辞微微一笑,抛出了橄榄枝:“不过是些粗浅学问。
赵公公若有兴趣,以后可以常来与本宫探讨。
如今这冷宫度日艰难,若能将物资进出管理得更好,大家的日子,或许也能好过些。”
赵德安此刻己将沈清辞视为天人,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作揖:“愿意!
老奴一万个愿意!
谢娘娘指点!
谢娘娘!”
沈清辞扶起他,心中满意。
第二个核心成员——未来的财务与后勤大总管,到位了。
回去的路上,顾云霜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您怎么会懂这些?”
她越发觉得这位废妃深不可测。
沈清辞望着冷宫高墙外的一线天空,淡淡道:“世间学问,并非只有诗书礼乐、刀枪剑戟。
能让人活得更好、更明白的,都是有用的学问。”
她看了一眼顾云霜和懵懂的小顺子,语气坚定起来:“而这冷宫,就是我们学习这些新学问的最好课堂。”
篝火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映照出一个宏伟蓝图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