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死了,死在月租三百的出租屋,瘸腿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我这个“有出息”的上门女婿,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终于换回了他的骨灰盒。
下葬时,我磕头磕到额头渗血,发誓下辈子换我当爸,让他挺直腰板活一次。再睁眼,
我回到1998,那个决定他命运的早晨。我抄起菜刀,
疯了一样冲下楼——在他惊骇的目光中,一刀砍断了他养家的自行车大梁。“爸,
”我满手油污,笑得像个疯子,“你的铁饭碗,我砸了。这个家,以后我养。
”1.我爸死了。死在城中村那间月租三百块的出租屋里。死的时候,
他那条因为工伤而瘸了二十年的右腿,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幅度。法医说,
是并发症引发的心肌梗死,死前没有痛苦。我看着他那张灰败的脸,知道法医在撒谎。
爸的这辈子,就没有一天不痛苦。他叫陈建国,一个只会用蛮力气养家的工人。
他这辈子说过最多的话是“嗯”,最常做的动作是沉默着递给我一根皱巴巴的香烟。他死后,
我那个名义上的老婆,那个在我入赘时就看不起我、骂我爸是“瘸子”的女人,
终于同意和我离婚。条件是我净身出户。我同意了。我拿着骨灰盒,
坐了三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把他带回了老家。下葬那天,天下了雨。我跪在泥地里,
额头抵着冰冷的墓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爸,对不起。”“爸,下辈子,
换我来当你的爸爸。”我给你一个家,一个不用你弯腰驼背的家。我让你挺直腰板,活一次。
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我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坟前。……“陈阳!
你个兔崽子,给我起来!再不起床,上班要迟到了!”一阵粗暴的吼声,
把我从黑暗中拽了出来。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斑驳泛黄的天花板,
和那盏我看了二十多年的、罩子上落满灰尘的旧吊灯。我僵硬地转过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床边,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手上满是黑色的机油,
正居高临下地瞪着我。那张脸,饱经风霜,眉头紧锁,嘴角习惯性地下撇,
带着一股常年劳作的疲惫。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那条右腿,站得笔直。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开了。我看着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是我爸。
是二十年前,还没瘸的,我爸。陈建国。“看什么看?傻了?”陈建国皱着眉,
一把掀开我的被子,“赶紧起来,今天厂里要赶一批货,你爸我得去加班,
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说完,他转身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条完好无损的右腿,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回到了1998年8月15日。中秋节。
也就是今天,我爸会在化工厂的工地上,为了抢救一个违规操作的工友,
被掉下来的钢筋砸断右腿。工厂为了息事宁人,只赔了三万块。那三万块,
成了我们家后来所有悲剧的开端。不。我绝不允许。我像一头疯了的豹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冲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陈建国的腰。“爸!”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今天,
你哪儿也不许去!”2.陈建国被我这一下抱得一个趔趄。他转过身,一双牛眼瞪得溜圆,
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拍在我的后脑勺上。“你小子发什么疯?!”我不管不顾,双臂箍得更紧,
脸颊死死地贴在他那粗糙的工装上。那上面有汗味,有机油味,有劣质烟草的味道。
这是我爸的味道。是活着的,我爸的味道。“我不准你去!今天你说什么都不能去上班!
”我红着眼睛,声音沙哑。“松开!”陈建国掰着我的手指,力气大得吓人,
“厂里都在等着我开工,我不去,几十号人吃什么?你当这是你家开的?”我的心一揪。
这就是我爸。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前世,那个违规操作的工友,就是他手下的徒弟。
后来工厂赔了三万,他自己一分没留,全给了那个徒弟家。他说,人家里比咱还困难。
可他忘了,我们家,也快揭不开锅了。“我不松!”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我只能用这种最蠢,最极端的方式。因为我知道,我爸的脾气。他那头犟牛,
一旦决定的事,十辆卡车都拉不回来。果然,陈建国愣住了。他看着我满脸的泪水,
和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眼里的怒火渐渐变成了一种困惑和担忧。“阳阳,
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他伸出那只沾满机油的手,
想来探我的额头。我一把打开他的手。“我没病!我清醒得很!”我指着门外,
一字一句地说,“爸,你信我一次。就今天,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不然,
你会后悔一辈子!”“你这孩子……”陈建国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
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绕开我,走到门口,
拿起了挂在墙上的那个因为用了太久而显得油腻发亮的帆布工具包。“我得去。厂长说了,
今天加一天班,给三倍工资。”他拉开门,回头看了我一眼,“这钱,
正好给你妈买点好吃的,过节。”门,被他带上了。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不行。我不能让他走!我疯了一样冲到窗边,
看着我爸那高大的身影,快步走向了停在楼下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那是他最宝贝的家当。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我冲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然后冲下了楼。陈建国刚跨上自行车,就看到我像个疯子一样提着菜刀冲了下来。“陈阳!
你拿刀干什么?!给老子放下!”他吓得从车上跳了下来。我没理他。我冲到那辆自行车前,
举起菜刀,对着那根支撑着整个车身的大梁,用尽全力狠狠地砍了下去!“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那辆载着我童年,载着我爸所有辛劳的自行车,应声倒地。
车大梁,被我一刀两断。陈建国彻底傻眼了。他看着地上那堆扭曲的废铁,
又看看提着刀满脸疯狂的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周围的邻居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指指点点。“这陈家的儿子,是中邪了吧?
”“当着他老子的面,把他饭碗给砸了啊……”我丢下菜刀,走到他面前,
抬头看着他那张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爸,”我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你的铁饭碗,我砸了。”“从今天起,这个家,我养。”3.那天早上,
整个家属院都炸了。我妈闻讯从楼上冲下来,看到被我砍断的自行车,当场就瘫在了地上,
一边哭一边捶打着我,骂我是个孽障。我爸陈建国,一辈子没对我动过手,
那天第一次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滚!”他指着我的鼻子,眼睛红得滴血。我没滚。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爸,你会感谢我的。”那天,我爸最终还是没去成工厂。
没了自行车,光靠两条腿走到厂里,黄花菜都凉了。他黑着脸,在家里坐了一天,
一句话也没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烟。屋子里,烟雾缭绕。我知道,他在等。
等厂里出事的消息。可一直到晚上,新闻里、广播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妈看我的眼神,
从心疼变成了失望。我爸看我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冰冷的陌生。晚饭,谁也没吃。夜里,
我听见我爸在隔壁房间对我妈说:“明天,我去厂里,给领导跪下,认错。这工作,不能丢。
”我躺在床上,攥紧了拳头。我知道,光靠阻止是不够的。我必须拿出实际的东西。
我必须让他们看到希望。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爬了起来。
我从床底下翻出了我藏了很久的一个存钱罐。里面是我攒了三年的压岁钱和零花钱。
一共三百二十七块五毛。在1998年,这笔钱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我揣着这笔“巨款”,离开了家。我去了市里最大的股票交易大厅。大厅里,人声鼎沸,
红红绿绿的数字在巨大的屏幕上疯狂地跳动。我挤到一个角落,看着那些复杂的曲线和代码,
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了另一番景象。前世,我虽然是个失败的赘婿,
但为了在那家人面前有点尊严,我曾经疯狂地研究过金融。我清楚地记得,就在今天,
1998年8月16日。一支名叫“深长运”的垃圾股,会因为一个突发的利好消息,
在下午开盘后瞬间暴涨百分之三百,然后在一小时后被紧急停牌。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也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找到了一个穿着黄马甲的工作人员。“同志,我要开户。
”一个小时后,我将我所有的身家,三百二十七块五毛,全部买了“深长运”。然后,
我就坐在大厅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位置上,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下午两点,开盘。“深长运”,依旧是一片惨绿。大厅里,
有人在骂骂咧咧地抛售。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两点十五分。
屏幕上那条绿色的曲线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猛地向上拉起!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一百……整个大厅瞬间沸腾了!“***!怎么回事?!”“涨停了!涨停了!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的数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我知道,我赌对了。
就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挤到柜台前,用近乎嘶吼的声音喊道:“抛!
全部抛掉!”三分钟后,我的账户里多了一千二百块钱。又过了半小时,
“深长运”被宣布紧急停牌调查。那些追高买入的人,全都被死死地套牢在了山顶。
我拿着那张写着一千二百块余额的凭条走出了交易大厅。
外面的阳光刺眼得让我有些睁不开眼。我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我知道,
这是我赚到的第一笔血汗钱。也是我改变我们家命运的第一块基石。4.我拿着钱,
没有立刻回家。我知道,一千二百块还远远不够。我爸的腿是保住了,
但下一个危机很快就会来。前世,工厂的赔偿款加上家里的积蓄,
被我那个嗜赌如命的二叔以“做生意”为名骗走了大半。为了还债,
我爸拖着一条瘸腿去码头上扛麻袋,最终活活累死。我二叔陈建军就是我们家的一颗毒瘤。
不,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靠近我们家一分一毫。我去了本市最混乱的一个地方。
——黑河市场。这里龙蛇混杂,是所有上不了台面的交易的集散地。
也是我二叔每天都会来的地方。我找了一个最偏僻的巷子口蹲了下来。我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终于在黄昏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二叔陈建军正搂着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从一家挂着粉红色灯牌的发廊里走了出来。
他喝得醉醺醺的,满脸都是油光。我站起身走了过去拦住了他。“二叔。”我叫他。
陈建军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浮的笑容。“哟,
这不是我大哥家那个书呆子侄子吗?”他拍了拍我的脸,“怎么,有胆子来这种地方了?
是不是想通了,想跟二叔学点真本事啊?”他旁边的那个女人也跟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笑。我只是看着他平静地说:“二叔,欠我家的两千块钱什么时候还?
”那两千块钱是他三年前以我奶奶生病为由从我爸手里“借”走的。
我爸当时把准备给我交学费的钱都给了他。结果我奶奶根本就没病。
那笔钱全都被他拿去赌了。陈建军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我什么时候欠你们家钱了?”他眼神开始躲闪。“三年前,八月初六,下午四点,
你在我家客厅里拿走的。”我一字一句地说,“一共二十张一百的。
”陈建军的脸色彻底变了。他没想到我记得这么清楚。“小兔崽子,***找茬是吧?
”他恼羞成怒一把推开身边的女人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没大没小的东西!
老子今天就替你那死脑筋的爹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从后腰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巷子里的光线很暗。那把匕首闪着冰冷的寒光。我没有躲。我知道他不敢真的捅我。
他只是想吓唬我。可我今天就是要让他把我捅了。我往前走了一步胸口直接迎上了他的刀尖。
“来啊。”我看着他笑了,“往这儿捅。”“只要你今天敢动我一下。
”“我保证明天全院的人都会知道你陈建军不仅欠钱不还还拿刀捅自己的亲侄子。
”“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在外面装你那个所谓的‘大哥’。”陈建军被我的话彻底激怒了。
“******!”他嘶吼着手里的匕首狠狠地往前一送!我感觉小腹一凉。
一股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低下头看到鲜红的血液正顺着那把银色的刀刃不断地涌出来。我笑了。
然后两眼一黑倒了下去。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
我看到我二叔那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这辈子都完了。
5.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妈趴在我的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子。我爸陈建国则像一尊石雕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一动不动。
看到我醒了我妈扑了过来抓着我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阳阳你吓死妈妈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这个妈叫孙慧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善良懦弱还有一点要命的“扶弟魔”属性。
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孙强前世就是压垮我们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打着我爸的名义借了高利贷然后人间蒸发。最终导致我们家唯一的老房子被收走。
我爸也是在那之后彻底垮掉的。“妈,”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二叔呢?
”我妈的哭声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他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
”我点了点头。这就够了。故意伤害加上之前的赌债和骗钱的旧账。
足够让他在里面待上几年了。“爸。”我转头看向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