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金丝缠玉”被林安小心翼翼地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娘,一半给了姐,他自己则满足地舔着筷子上凝固的糖丝,小脸上满是幸福的光晕。
那股惊人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破旧的茅屋里,久久不散。
陈氏看着一双儿女,心中的震动尚未平复。
她擦去眼角的湿润,拉过林舒的手,那只手因为常年干活,己经有了薄薄的茧,但今天,这双手却仿佛拥有了点石成金的魔力。
“舒儿,你跟娘说实话,你……你是从哪儿学来这等手艺的?”
陈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大病一场后,女儿像是变了个人,沉稳、果决,还多了一身连镇上福满楼大厨都未必会做的本事,这让她既欣慰,又隐隐不安。
林舒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
她早己想好了说辞,握紧母亲冰凉的手,轻声道:“娘,您忘了?
我病得最重那几天,总在做梦。
梦里有个白胡子老爷爷,他说我与厨道有缘,教了我许多东西。
他说,我们家的苦日子该到头了。”
这个时代的人敬畏鬼神,托梦之说,最是令人信服。
果然,陈氏闻言,脸上露出了几分恍然和敬畏,担忧也散去了大半,转而变成了激动:“这……这莫非是……是老天爷开眼,是你爹在天有灵保佑我们?”
林舒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目光却越发清亮坚定:“所以,娘,我们不能辜负了这份机缘。
我想把这‘金丝缠玉’,拿去镇上卖。”
“去镇上卖?”
陈氏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
这东西是金贵,可镇上的人嘴刁得很,谁会花钱买一个咱们乡下丫头做的吃食?
再说,咱们哪有本钱去摆摊?
万一……万一卖不出去,连做这个的糖和油都赔进去了,咱们家这个月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这正是横在面前最现实的难题。
林舒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拉着母亲和弟弟在桌边坐下,耐心地分析起来:“娘,您想,这道菜,您从前见过吗?
吃过吗?”
陈氏和林安齐齐摇头。
“这东西,好看吗?”
林安第一个大声回答:“好看!
比庙会上的糖画还好看!”
“那它好吃吗?”
“好吃!”
这次是母子俩异口同声,语气里满是回味。
林舒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这就对了。
镇上的人,哪怕是富贵人家,也未必见过、吃过。
人都是图个新鲜,越是没见过的,就越是好奇。
咱们卖的,不光是吃食,更是这份‘新奇’。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尝,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本钱,我们不需要摊位。
我们只要一口锅,一个炉子,一张小桌,现场做给他们看。
那拉出来的金丝,就是最好的招牌!
比吆喝一百句都管用。”
林舒的话,像一幅生动的画卷,在陈氏和林安面前徐徐展开:热闹的集市上,一个简陋的小摊前,金黄的薯块在锅里翻滚,晶莹的糖浆拉出长长的、闪闪发光的丝线,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满眼惊奇……陈氏的心,被说得活络了起来。
她看着女儿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己经看到了成功的景象。
这些道理,她一个妇道人家从未想过,但从女儿嘴里说出来,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句句在理。
“可……可糖和油……”她还是犹豫着最后的关键。
林舒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口。
陈氏看着女儿,又看了看瘦弱的儿子,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转身走进里屋,在床头的墙角摸索了半天,抠出了一块松动的泥砖。
从砖洞里,她捧出了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小疙瘩。
打开布包,里面是十几枚串在一起的铜钱,还有一小块碎银子,加起来怕是不到二两。
这是林家男人去世后,她靠着给人缝补衣裳,一文一文攒下来的棺材本,是这个家最后的底气。
“舒儿,”陈氏将钱和银子塞到林舒手里,手心全是汗,“这是家里所有的钱了。
娘信你。
你……你放手去做吧!”
林舒的心猛地一颤,这沉甸甸的,哪里是钱,分明是母亲全部的信任和一个家庭的未来。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您放心。”
有了启动资金,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林舒用几文钱,去村东头的王大叔家借来了他家闲置的独轮木板车。
王大叔为人忠厚,早年受过林父的恩惠,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还帮着把车推到了林家院里。
接着,林舒又去村里的小卖铺,咬牙买了一小袋金贵的黄糖和一小罐清油。
铺子的老板娘看到她买这些,还咂舌了半天,觉得这林家丫头是昏了头。
一切准备停当,只待明日一早出发。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隔壁的刘婶。
她倚在墙头,看着林家院里进进出出,又是借车又是买糖的,脸上满是讥诮。
“哟,陈家妹子,这是要发大财了?
又是车又是糖的,打算去镇上开馆子啊?”
她阴阳怪气地喊道。
陈氏不善言辞,涨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应。
林舒却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抹布,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木板车上的灰尘。
她抬头看了刘婶一眼,嘴角微微一勾:“借刘婶吉言了。
开馆子倒是不敢想,不过是带我娘和弟弟去镇上见见世面,顺便挣点嚼谷罢了。”
她语气平淡,既不卑不亢,也不咄咄逼人,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刻薄话的刘婶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讨了个没趣,悻悻地缩了回去。
夜里,林舒将后山挖来的所有金玉薯都仔细清洗干净,又将要带的锅碗瓢盆一一收拾妥当。
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知道,明天将是决定性的一战。
成功,则海阔天空,这个家将彻底摆脱贫困;失败,则万劫不复,他们将连过冬的粮食都买不起。
但她没有丝毫的恐惧。
前世在职场摸爬滚打练就的强大心脏,让她习惯了压力,也让她更懂得,风险与机遇永远并存。
她手中握着的,是这个时代无人能及的“信息差”——独特的原料,新颖的烹饪技艺,以及超越时代的营销思维。
这是她的底牌,也是她的倚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舒便叫醒了母亲和弟弟。
陈氏将家里仅有的几个杂粮饼揣进怀里,作为三人的午饭。
林安兴奋得一夜没睡好,小脸红扑扑的,主动帮着姐姐往车上搬东西。
一切收拾妥当后,林舒在前面推着车,陈氏在后面帮着扶,吱吱呀呀的独轮车,载着一家人的希望,迎着晨曦,缓缓驶出了青石村。
从青石村到清河镇,有十几里的山路,寻常人走一趟也得一个多时辰。
独轮车沉重,路又崎岖,更是耗费体力。
林舒这具身体底子薄,没走多久,额上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陈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几次要换她来推,都被林舒笑着拒绝了。
“娘,我不累。
您看着路,这车上可都是咱们的宝贝。”
她咬着牙,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
每一步,都像是在踏碎过去的贫穷与苦难。
终于,在日头升到三竿高时,清河镇那青灰色的城墙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越靠近镇子,人烟越是稠密。
各种叫卖声、马车的轱辘声、行人的说笑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尘世交响曲,扑面而来。
这股鲜活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繁华,让自小在山村长大的林安看呆了眼,也让陈氏感到一阵阵的局促和不安。
唯有林舒,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才是她熟悉的战场。
她推着车,径首往镇上最热闹的东市走去。
东市是清河镇最大的集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卖吃食的小摊大多聚集在市口的位置,此刻己经挤满了人,香气西溢。
林舒没有急着去抢占那些好位置。
她推着车,在人群中不疾不徐地穿行,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她在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那个地方,不能太偏僻,要保证人流量;但又不能太扎堆,否则她的新奇玩意儿很容易被其他成熟小吃的香气所掩盖。
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能让她“表演”的空间。
终于,她的目光锁定在了市集拐角处,一个大茶楼的屋檐下。
那里地方不算大,但正好能避开些日头,旁边是一条通往后街的小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最妙的是,茶楼里进进出出的,多是些不差钱的员外、商贾和读书人。
这些人,才是她“金丝缠玉”最理想的客户。
他们有钱,有闲,更愿意为一份新奇和体面买单。
“娘,小安,就是这里了。”
林舒停下车,深吸了一口气。
周围是鼎沸的人声,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股难以抑制的,即将开创一番事业的期待与激动。
她将小炉子和铁锅稳稳地摆好,金黄圆润的金玉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场只属于她的美食“大秀”,即将在这个陌生的古代集市上,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