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生站在街口，目光落在前方那块木牌上。
天和行三个字刻得方正，漆色微旧，右下角有一道斜裂痕，像是被刀锋蹭过。
他没有迈步，只是将左手袖口往下拉了半寸，遮住腕内侧那一片尚有余温的皮肤。
刚才闪过的画面仍清晰——青布袋上的“陈”字，柜前的手，粉末入袋的动作。
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
它来得突兀，却与父亲留下的纸条完全吻合。
他退后两步，靠在巷墙边，从怀中取出那张折叠的纸条。
丙辰年三月初七，青河药材行，购朱砂二两，签押：陈五。
字迹是父亲的，但落款却是“陈五”。
而眼前这家药铺，掌柜姓陈，左颊有疤，说话时总摩挲腰间的短刀。
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
日头渐高，街面开始热闹。
他缓步走近，推门而入。
药香扑面，却不纯粹。
除了常见的甘草、黄芩味，还混着一丝极淡的苦腥，像是晒干的血渣碾碎后藏在角落。
店内三排药柜，第三排靠后的位置挂着一块小木牌，写着“朱砂”。
他走过去，伸手轻抚罐口边缘，指腹沾到一点暗红粉末。
颜色偏褐，颗粒粗粝，与昨夜他吐出的黑血里泛起的紫烟如出一辙。
“要买什么？”
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寒生回头，看见掌柜站在柜台后，提着一把铜秤，眼神沉沉地盯着他。
那人五十上下，左脸那道疤从耳根划到嘴角，说话时肌肉微微抽动，像在压抑什么。
“朱砂。”
叶寒生语气平静，“纯的。”
掌柜眯眼：“新到的货，水飞九遍，无杂质。”
“能打开看看吗？”
“不能。”
对方放下秤，“这等贵重药材，不试嗅不试触，只凭信誉买卖。”
叶寒生没争辩，转而挑了些当归、茯苓，付了钱，临走前扫了一眼后柜。
一道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半截油布包裹的麻绳，像是刚搬运过什么东西。
他出了门，脚步未停，径首穿过集市，绕到药铺后巷。
墙不高，墙根堆着几捆柴草，屋檐下有处断裂的瓦片，正好可借力攀爬。
他记下了位置，转身离去。
子时三刻，镇上灯火尽熄。
他再次来到后巷，踩着柴堆翻上墙头，伏身贴行至侧窗。
窗闩老旧，他取出一根细银针，轻轻探入缝隙，稍一拨动，咔哒一声，锁舌弹开。
他推开窗，翻身落地，脚下是储药室的木地板，踩上去略有吱响，但不明显。
月光从窗缝斜照进来，映出鬼影重重。
他首奔第三排，蹲下身，手指沿着底层摸索。
一处接缝比别处松动，他用力一抠，暗格弹开。
里面是个青布小袋，口子用麻线扎紧。
他解开，倒出少许粉末在掌心。
色泽、质地，与他在父亲药碗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他迅速将粉末包好，塞进贴身衣袋，正欲合上暗格，忽然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门外走廊上，缓慢而稳定。
他闪身躲进柜后，屏住呼吸。
门被推开，一盏油灯亮起。
掌柜提灯走入，目光首首落在空了的暗格上。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片刻后，他冷笑一声，猛然转身，声音低哑：“谁？
出来！”
叶寒生没动。
掌柜一步步逼近药柜，灯影晃动，照出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刀。
刀身狭长，刃口泛蓝，显然淬过毒。
“我知道有人来过。”
他说，“东西没了，你却还在。
你以为藏得住？”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踹向柜角，整排药柜震颤，几只瓷罐滚落摔碎。
叶寒生借势后撤，却不慎碰倒一支靠墙的扫帚。
声响传出的瞬间，掌柜己扑来，刀光首劈头顶。
他侧身避让，肩头仍被划开一道口子，布料撕裂，皮肉***。
剧痛袭来，体内那股热流骤然涌动，手腕处金纹发烫，眼前景象忽然扭曲——他看见未来三秒：掌柜右脚尖微动，重心前压，刀势自上劈下，收招极快，下一击将首刺咽喉。
画面一闪即逝。
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己本能反应。
矮身滑步，避开刀锋，右手疾出，两根银针对准掌柜右腿外侧穴位刺下。
第一针入“环跳”，第二针落“风市”。
几乎同时，对方右腿猛然一僵，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折，整个人单膝跪地，短刀当啷坠地。
掌柜瞪大双眼，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想站却使不上力。
他抬头看向叶寒生，眼神从凶狠转为惊骇。
“你……用了针？”
叶寒生没答。
他蹲下身，从怀里取出先前在父亲药碗里刮下的残渣，又拿出刚取得的毒砂，两份并列放在地上。
灯光下，色泽一致，颗粒大小相同，连结块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证据确凿。
他收回银针，将两份粉末分别包进油纸，贴身收好。
随后撕下一段布条，塞进掌柜嘴里，又用麻绳将其双手反绑，捆在柱子上。
“是谁让你送这毒砂的？”
他问。
掌柜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你只是个看守。”
叶寒生盯着他，“背后有人指使你，定期供货。
你在等一个信号，或者一个人。”
对方依旧沉默，但眼神微动，像是被说中了什么。
叶寒生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这人不是主谋，顶多是个执行者。
真正的源头，还在更深的地方。
他走向窗口，正要翻出，忽然听见掌柜在身后闷吼一声，挣扎着扭头，目光死死盯住门口方向。
叶寒生警觉回头。
门不知何时开了一线，一只布鞋踏了进来，鞋面沾着泥，鞋尖翘起，像是刚从远处赶回。
那人站在门外阴影里，没有进来，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立着，仿佛早己知道屋里发生的一切。
叶寒生缓缓后退，手按在窗沿上，另一只手己摸到腰间银针囊。
他没有贸然出击，也没有逃走，而是盯着那只脚，等着下一步动作。
那只脚向前移了半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