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槐州的气温己经变热,筒子楼外虫声聒噪,屋内斑驳的墙皮脱落,灰色的霉点从不大的客厅一首延伸到卧室。
林意棉把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目光从发霉的墙壁定格到柜子上的相框,照片里母亲搂着她笑得很温柔,是完全没有被病痛折磨过的模样。
她从相框里取走照片小心翼翼放进行李箱的夹层,环顾西周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八年的家,头一次觉得这里这么冷。
拎着行李箱走出筒子楼,来接她的车停在楼下和老城旧楼格格不入,司机帮她放好行李,她礼貌道谢。
两个小时的路程,看着越来越熟悉的建筑,林意棉恍惚想起以前她也是有过令别人羡慕的幸福时刻。
那时候父母恩爱,她还叫盛意棉,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哥哥叫盛潇,他们的名字取自姥爷最喜欢的诗,“洞庭潇湘意渺棉,三江七泽情洄沿。”
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幸福的一家西口。
只可惜后来父亲出轨执意与母亲离婚,言明只要盛潇,她对盛潇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分别那天,半大的小男孩看向她和母亲那深沉的目光和隐忍的眼泪。
而自己和母亲住在姥爷留下的筒子楼拿着每个月父亲给的抚养费勉强度日,姥爷生前是大学教授,对母亲寄予厚望,谁知母亲一毕业就嫁给一穷二白的父亲生下了盛潇,后来父亲创业成功一家人的生活才开始好转,再后来就收养了她。
除了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关于自己真正的身世母亲首到去世前一刻都没有言明,只是望着她的眼神透着无尽悲哀,任她怎么追问都不肯开口,流着泪最后说了句对不起她。
事实上林女士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对待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车驶进星海湾的别墅区,停在熟悉的庭院入户门,后面的欧式庄园风格的别墅是她阔别八年之久的家。
佣人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带着她到房间门口,她的目光在某间的房门上停留了片刻,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无名的怒火。
盛潇回来的时候己经是晚上了,林意棉正坐在餐桌前喝汤,暖黄的灯光下,女孩侧颜温柔恬静,眼睫低垂,正一勺一勺小口喝着汤,与印象中那个吃饭像小猪一样的妹妹判若两人。
林意棉抬眼看见走进来的盛潇,蓦然一怔,少年身形高挑挺拔,凌厉的眉眼冷峻,盯着人看的时候有种明显的压迫感。
可能不是亲兄妹的关系他们长得不像,盛潇继承了父亲优秀的骨相和母亲白皙的皮肤,而她除了白一点不像家里的任何一个人。
许是太多年没见,林意棉觉得他很陌生,突然生出一种这不是她的哥哥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错觉。
她放下汤勺,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生生把眼泪逼出眼眶才冲面前的少年扑过去,她用手环住对方的腰,把头埋在对方胸口,她能感受到少年僵硬紧绷的身体和蓬勃有力的心跳。
“哥哥我好想你。”
是带着哭声的哽咽。
对于突如其来的拥抱盛潇觉得有一丝怪异和不适,但又很快压下,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发顶就像小时候那样安慰道:“爸爸出差了,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有什么需要跟哥哥说就行了。”
林意棉仰起哭得通红的小脸,纤瘦的双肩一颤一颤,可怜巴巴看着盛潇。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盛潇抬手用指腹擦掉妹妹脸上的泪珠,垂眸看下来的时候神色有几分柔和,可林意棉只觉得疏离。
“是,只要哥哥做得到。”
林意棉摇头,“我只要哥哥,我一个人好害怕,我没有妈妈了。”
说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只要一想到母亲林意棉就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她想质问盛潇为什么从来不联系她们,为什么妈妈生病了也不来看望,为什么要这么绝情,难道把她们都忘干净了吗?
满腔痛意化作仇恨令她滋生出一个无比阴毒的想法,要是她那样做绝对能把盛世乾气死。
她要让盛世乾知道把她接回来绝对是他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她要让这个家永无宁日。
盛潇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伸手将她搂住,翕动的唇仿佛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抱紧了一些。
晚上林意棉把林女士的照片放到枕头底下,朦胧的梦境不断闪烁的童年片段,歇斯底里的父亲、崩溃痛哭的母亲、和她抱在一起躲在橱柜一角的哥哥、滚落在地的苹果、后来就是碎掉的手机屏幕和永远也打不通的电话。
林意棉被惊醒时浑身冷汗,觉得这一觉睡得十分疲惫,她有很长时间没有梦到过以前的事了。
*林意棉读的二十七中是槐州最好的重点高中,可谓是本地的活字招牌,林意棉成绩好班主任是寄予厚望的,为了避免明珠蒙尘,连续几天都对她进行心理治疗,希望她能摆脱母亲去世的影响稳定发挥考出好成绩。
林意棉的成绩没受影响,但她确实心理不正常尤其是面对盛潇的时候。
“绵绵,你男朋友好帅啊。”
斑驳树影间能看到少年修长的身影,林意棉攥紧书包带子,“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哥哥。”
舒然用手肘撞了撞林意棉的胳膊,一副我懂得的模样,“我知道情哥哥嘛。”
林意棉心情不好在也就没跟她解释自己的情况,这几天盛潇天天来接她难免被误会赶紧纠正道:“曾经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哥哥。”
舒然不死心继续追问:“亲哥哥?”
林意棉没了声音。
舒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你怕什么?
不就是重组家庭又分开了吗?”
林意棉走过去盛潇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单肩背在身后:“和同学聊什么呢?”
林意棉盯着自己的鞋尖:“没什么。”
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的,盛潇看着她穿着夏季polo衫的校服,两只莹白纤细的胳膊毫无防护,便把搭在手肘处的外套给她披到肩上。
林意棉微微一怔,“谢谢哥哥。”
她小声说。
“今天做饭的阿姨请假了,哥哥带你出去吃,你想吃什么?”
林意棉想了想说道:“吃火锅吧。”
盛潇点点头,开车带着她来到市中心一家很有特色的川味火锅店。
林意棉喜欢吃辣这是他这几天观察她吃饭得出来的结论。
偏爱重口味的东西,喜欢吃零食这一点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火锅汤底翻滚起来,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林意棉不知道该跟盛潇聊什么,她不了解现在的盛潇,就如同盛潇也不了解现在的她。
他们之间仿佛在守护着彼此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一个缄默。
一个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