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冬雨砸在江南镇西巷破庙的残垣上,冻雨混着泥屑顺着蛛网密布的梁木滴落,在林清寒膝头积成一小滩冰水。
她蜷缩在香案下,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麦饼,干裂的嘴唇蹭过饼面时,簌簌落下细碎的麸皮——这是她三天来唯一的食物。
三年前那场席卷流民窟的瘟疫,像镰刀割麦般夺走了爹娘性命。
十五岁的林清寒背着半袋发霉的糙米逃出疫区时,身后是焚烧尸体的青烟,身前是望不到头的泥泞。
此刻破庙外的雨声,总让她想起掩埋爹娘时,黄土砸在薄棺上的闷响。
“清寒丫头,开门!”
瘸子陈叔的声音隔着朽木门板传来,伴随瓷碗碰撞的轻响。
林清寒慌忙用冻僵的手指拨开碎砖,门缝里递进来的粗瓷碗中,野菜稀粥正腾着白汽,几粒米沉在碗底,像散落的珍珠。
陈叔裹着打满补丁的蓑衣,残腿在泥水里浸得发紫:“跟我学做豆腐吧,至少饿不死。”
她盯着碗中晃动的粥影,映出自己枯黄的脸和打结的头发。
镇东布庄的二小姐前日路过巷口,藕荷色襦裙扫过青石板,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那才是“活着”。
可她摸了摸腰间仅有的几文铜钱,那是替王婆子缝补十件浆洗衣物换来的,买块新磨石都不够,更遑论学手艺的本钱。
“谢陈叔,我再想想。”
她把碗推回去,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喉结忍不住滚动。
待陈叔的脚步声消失在雨幕,她才将麦饼掰下指甲盖大的一块,小心翼翼塞进嘴里,干涩的麦麸刮得嗓子生疼。
转机在春末一个暴晒的午后。
米商儿子带着恶奴当街撕扯卖花女的衣襟,林清寒刚用扁担挑着收来的废布料经过,扁担上的麻绳勒得肩膀生疼。
她看见卖花女散落的木簪滚到脚边,突然想起爹娘下葬时,自己连支像样的香都买不起。
血猛地冲上头顶,她横起扁担砸向恶奴手腕,破布料散落一地,竟逼得那伙人踉跄后退。
米商塞给她五文钱时,指尖嫌恶地避开她磨出老茧的手掌。
这五文钱在掌心发烫,她却盯着米商儿子腰间的玉坠——那坠子够买半车麦种,够让她在破庙外搭个遮风的棚子。
当晚,她攥着钱蹲在旧货摊前,从一堆破烂里翻出本封面脱落的《粗浅拳谱》,封皮上“武”字的最后一笔,像道未干的血痕。
破庙后的竹林成了她的练武场。
月光透过竹隙落在青石板上,她模仿拳谱上的图画扎马,膝盖磕在石棱上,淤青叠着淤青。
钝刀是用两文钱从铁匠铺换来的废铁打的,挥舞时带着铁锈味,每劈出一刀,都震得虎口发麻。
有次练到深夜,她看见自己映在水洼里的影子,刀光与竹影交叠,竟有了几分利落的模样。
那天收摊时,她用赚来的碎银买了个白面馒头,坐在庙门槛上慢慢啃。
馒头的麦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她忽然觉得,这“活着”的滋味,虽像嚼着带沙的糙米,却也渐渐有了些回甘。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她摸了摸腰间的钝刀,刀刃在夜色里泛着冷光——这刀劈不开世道的枷锁,却能劈开眼前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