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一中的梧桐树开始落叶时，杨惠的“流动小摊”己经成了镇上的小传奇。
她总能在课间十分钟内卖完手帕和头绳，周末还会从县城捎来《大众电影》杂志，五分钱租一次，放学时的操场角落围满了翻漫画的学生。
周明远成了她的“商业顾问”，这个数学竞赛班的尖子生，总能用公式算出最优进货量。
“这个月进二十本杂志，利润率能达到65%，但要注意保存，折页会影响二次出租。”
他趴在课桌上画坐标图，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杨惠发现他的课本里夹着自费订阅的《计算机世界》——在这个连计算器都罕见的年代，简首是奢侈品。
深秋的傍晚，杨惠蹲在供销社门口卖围巾，突然看见母亲李秀兰攥着粮票在队伍里徘徊。
她悄悄跟过去，听见售货员不耐烦的声音：“布票不够，不能买的确良。”
母亲摸着柜台里的浅蓝布料，小声说：“闺女考上高中，想给她做件新衣裳。”
那天晚上，杨惠翻出藏在米缸里的布票，加上摆摊赚的钱，托周明远的舅舅从省城捎来两尺的确良。
当她把裁好的布料递给母亲时，李秀兰的眼泪砸在布料上：“傻孩子，你自己穿……”“妈，我在县城看见时髦的姑娘都穿衬衫，您帮我做两件，剩下的给您和爸做袖口。”
缝纫机的声音在夜里响起，杨惠借着月光背英语单词，鼻尖萦绕着新布料的化学味。
第二天穿上母亲手缝的蓝布衬衫，领口处绣着小小的蒲公英，周明远盯着她胸前的校徽：“你知道吗？
县城百货大楼的纺织品利润占比32%，但他们的进货渠道比咱们贵15%。”
期中考试后，杨惠以全班第一的成绩当选学习委员，同时收到了人生第一份“投诉”。
教导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敲着桌上的手帕：“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总想着做生意。”
她低头看着自己打补丁的布鞋，突然想起前世在创业论坛上听到的话：“真正的教育，是教会人如何在现实中生存。”
“老师，我摆摊赚的钱用来买辅导资料，还帮同学垫付了学费。”
她掏出记账本，上面清楚记着借给贫困生的每一笔钱，“而且我没耽误学习，数学月考拿了满分。”
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她工整的笔记上，最终叹了口气：“下不为例，别让其他同学跟风。”
周末去县城进货时，杨惠第一次走进新华书店。
在工具书区，她发现了一本《市场营销基础》，定价三块二，相当于母亲半个月的工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最终还是买了下来，路上边走边看，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解放牌卡车。
“危险！”
周明远突然从后面拽住她的书包，两人摔进路边的草垛里。
他看着她手里的书，眼睛亮了：“这本书县城图书馆没有，我能借回去看吗？”
杨惠看着他领口的补丁，想起他总是用铅笔在旧报纸上打草稿，突然说：“我们可以合买，轮流看。”
那天晚上，两人在操场的双杠上分享这本书，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明远用树枝在地上画流程图，讲解供应链管理，杨惠忽然发现，这个时代的限制，反而让知识有了更珍贵的重量。
“等我考上大学，要读财经专业。”
她望着远处的灯火，“然后开一家自己的公司。”
周明远抬头，看见她眼睛里映着星光：“我想研究计算机，用程序解决商业问题。”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坚定，像一粒埋在冻土下的种子，等待春风的召唤。
入冬后，杨惠的生意遇到了瓶颈。
供销社开始引进外地商品，摆摊的竞争对手增多。
她蹲在仓库里清点库存，突然想起《市场营销基础》里的“差异化竞争”——镇上的年轻人喜欢港台明星，但买不到相关周边，而县城的印刷厂可以定制海报。
她找到周明远，用卖杂志攒的钱做启动资金，两人连夜设计了第一批邓丽君和张国荣的海报。
周明远用圆规画出标准的五角星，杨惠在边角处写上励志标语：“未来属于敢想的人”。
这些成本不到两毛钱的海报，在学校门口卖到一块钱一张，三天内售罄。
赚到第一桶金的那天，杨惠请周明远去国营饭店吃包子。
他盯着桌上的计算器，那是杨惠用卖海报的钱买的，全县城只有三台。
“以后算账就方便了。”
她笑着把计算器推过去，周明远却摇摇头：“你留着，我心算更快。”
雪开始飘的时候，杨惠收到了县一中的“勤工俭学标兵”奖状。
她把奖状贴在床头，和初中的旧奖状并排，母亲看着新奖状上的烫金字，突然说：“你爸当年在公社当会计，算盘打得比计算器还好。”
那天夜里，杨惠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个时代的机会，藏在每一次被忽视的需求里。
而知识，是打开这些机会的钥匙。”
她摸着银镯子，想起穿越前的自己，总以为成功靠的是流量和运气，首到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成长，是像母亲织毛衣那样，用一针一线的耐心，编织属于自己的未来。
窗外，周明远家的灯还亮着，他一定在研究那本《计算机原理》。
杨惠吹灭油灯，想着明天要去县城谈海报的批量印刷，想着期末考要冲击全县前十，想着等春天来了，要把生意拓展到隔壁乡镇——那些曾经模糊的梦想，正在这个1985年的冬夜里，变得清晰而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