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像融化的黄油般缓缓漫过窗台。
程曜踮脚调整点滴速度时，一粒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晨光中划出晶亮的轨迹，最终消失在皱巴巴的衣领里。
他己经连续守了十二个小时。
棉签蘸着的温水在陆沉唇上晕开，男人干燥的唇纹如旱地逢甘霖般舒展开来。
程曜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陆沉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随着每一次微弱呼吸轻颤，像濒死的凤尾蝶。
"再喝一点..."程曜的声音比羽毛还轻。
他再次沾湿棉签，这次陆沉的喉结滚动得更急切了，苍白的面颊浮现一丝血色。
程曜突然想起孤儿院后巷那只总来讨水喝的野猫，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
厨房传来水壶的尖啸，惊得程曜手一抖。
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他扶住墙壁，掌心下的墙纸潮湿起皱。
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情急之下，是用这块墙纸擦去了陆沉伤口渗出的血。
药盒打开时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程曜数了数零钱罐里的硬币，它们躺在掌心像一堆冰冷的眼睛。
最底下压着一张药店会员卡，边缘己经磨得起毛——这张卡记录了他三年来的用药史，比任何日记都真实。
白粥在砂锅里咕嘟作响，米香混着药材的苦涩在狭小的厨房里萦绕。
程曜盯着粥面泛起又破碎的气泡，突然听见卧室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金属倒地的刺耳声响。
他冲进房间时，陆沉正半跪在地上，输液架横倒在实木地板上，砸出一道新鲜的凹痕。
男人弓起的背脊将病号服撑出尖锐的棱角，像一座正在崩塌的雪山。
程曜注意到他撑地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而左手却死死护着肋间的伤口。
"别乱动！
"程曜跪坐在陆沉面前，消毒水气味突然浓烈起来。
他看见绷带边缘渗出樱花瓣大小的血渍，在纯白纱布上一点点晕开。
"伤口会..."话音未落，陆沉突然抓住他手腕。
那只手烫得惊人，掌心粗糙的茧子磨过程曜敏感的腕内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程曜这才发现陆沉的指甲修剪得极短，边缘却打磨得圆润光滑——这是个连细节都苛求完美的人。
"...为什么？
"陆沉的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血气。
阳光恰好掠过陆沉的脸，程曜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那根本不是杂志上说的冷峻深棕，而是在光线下呈现出琥珀般的透澈质感，此刻正倒映着自己惊慌的脸。
虹膜边缘有一圈极浅的金色，像日全食时的太阳光环。
"因为..."程曜的喉结动了动，闻到了陆沉呼吸里淡淡的铁锈味。
他发现自己正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对方发烫的腕骨，就像安抚孤儿院发病的孩子，"巷子里太冷了...你会冻死的..."这个拙劣的谎言让陆沉眯起眼睛。
男人突然前倾身体，病号服领口随着动作敞开，露出锁骨下方那个飞鸟形状的胎记。
程曜的呼吸一滞——十二年前车窗后的少年，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印记。
体温计发出"嘀"的提示音。
39.2℃的数字在晨光中泛着红光，程曜手忙脚乱地去拿退烧药，玻璃药瓶在颤抖的指间叮当作响。
"先吃点东西。
"程曜舀起一勺白粥，米粒煮得恰到好处的粘稠，表面结着一层晶莹的粥油。
他小心吹散热气，看到粥面荡起细小的涟漪。
陆沉盯着粥看了三秒。
程曜敏锐地注意到他喉结微妙的滚动，以及嘴角几乎不可察觉的下撇——这个在米其林三星餐厅被拍到过的男人，此刻正对着最朴素的白粥露出近乎天真的嫌弃。
"没有小菜吗？
"陆沉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多了几分活气。
程曜忍不住笑了，嘴角挤出一个小酒窝："病号没资格挑食。
"他把勺子往前送了送，"啊——"这个哄孩子般的语气让陆沉挑起一边眉毛。
但最终，男人还是微微低头，含住了勺子。
阳光穿过他浓密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程曜突然意识到，这是陆沉第一次卸下所有防备的模样。
第三勺时，陆沉突然握住他的手腕："你手在抖。
"程曜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确实在轻微颤动，瓷勺碰在碗沿发出细碎的脆响。
持续的心悸让他的视野边缘泛着黑雾，像老式电视机收不到信号时的雪花点。
"只是有点累..."他话音未落，陆沉己经接过碗。
男人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掌心，那一小块皮肤立刻烧了起来。
"躺下。
"陆沉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同时往床内侧挪了挪。
高档棉麻床单随着动作发出窸窣声响，露出被体温烘得微暖的区域。
程曜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我、我去沙发...""你的心跳声吵到我了。
"陆沉指了指自己耳朵，那里有一道程曜之前没注意到的细小疤痕，"我听力很好。
"最终程曜像只虾米般蜷在床沿，后腰悬空着一小块，生怕碰到陆沉。
男人身上传来淡淡的龙涎香，混着血腥味和药味，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心感。
他数着陆沉的呼吸声，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微凉的指尖短暂停留在太阳穴附近。
恍惚间听见陆沉说："...0503..."这个数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扇门。
六岁的程曜躺在手术台上，无影灯刺得眼泪首流。
穿白大褂的男人举着针管说："别怕，你和0503号都是特别的..."程曜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陆沉肩上。
更可怕的是，男人手中拿着他那本从不示人的孤儿院相册！
泛黄的照片散落一地，最上面那张正是六岁的他站在孤儿院门口，胸前挂着"心脏病患儿"的牌子。
照片角落用铅笔写着：0503，特殊监护对象。
陆沉的表情凝固了。
他捡起照片，指腹轻轻摩挲那个数字，指甲边缘泛起不正常的苍白。
"这个日期..."陆沉的话被门***打断。
程曜从未听过自己家的门铃响得如此刺耳。
猫眼里，穿快递制服的男人正低头核对单据，后颈处露出一角青色纹身——那是一只展翅的鹰，和昨晚新闻里持枪抢劫犯的纹身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