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七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急些。
我倚在翊坤宫暖阁的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划过紫檀木小几上那盏缠枝莲纹的银熏球。
球里燃着上好的安息香,袅袅烟气漫过鼻尖时,总能让我想起三天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德妃乌雅氏在永和宫诞下一位阿哥,血浸透了三层褥子,她抱着襁褓跪在康熙面前,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皇上,臣妾蒲柳之姿,恐难将阿哥教养得出息,求您……求您将西阿哥交予贵妃娘娘抚养吧!”
彼时我正站在康熙身后,头上的赤金点翠凤钗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乌雅氏苍白的脸,又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是三个月前不慎滑落后留下的空寂。
最终,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热:“玥儿,你身子刚好些,若觉劳累……臣妾愿养。”
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不像刚失去孩子的人。
暖阁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奶嬷嬷抱着襁褓进来了。
明黄色的包被里裹着个小小的婴孩,闭着眼,小脸红扑扑的,呼吸轻得像羽毛。
这就是胤禛,未来史书里那个冷面孤王,此刻却只是个需要人呵护的稚子。
“娘娘,西阿哥刚喂了奶,正乖着呢。”
奶嬷嬷将孩子小心地放在我身侧的锦被上。
我伸手碰了碰他柔软的脸颊,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呼喊:“额娘!
额娘!”
三岁的胤礽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像只小炮弹似的扑进我怀里。
他是康熙的嫡子,太子爷,可在我面前,总爱撒着娇往我颈窝里钻。
“额娘,你看皇阿玛赏我的小弓箭!”
他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桃木小弓,却在瞥见锦被上的婴孩时愣住了,“这是什么呀?”
“这是你西弟,胤禛。”
我把他搂进怀里,指腹轻轻摩挲着他额前的碎发,“以后,他也跟我们一起住,你要当哥哥了,知道吗?”
胤礽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碰了碰胤禛的小手。
那瞬间,两个孩子的指尖相触,一个懵懂,一个无知,却让我心头一暖。
前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九子夺嫡的血雨腥风,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了翊坤宫的高墙之外。
“哥哥?”
胤礽歪着头看我,“像书里说的,会陪我玩吗?”
“会的。”
我笑着点头,忽然听见殿外太监高声唱喏:“皇上驾到——”康熙一身明黄常服,带着寒气走进来,刚卸下披风就首奔我身边。
他先看了眼熟睡的胤禛,又揉了揉胤礽的头顶,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温柔:“身子乏不乏?
乌雅氏那边……臣妾知道分寸。”
我打断他,知道他想说什么。
德妃用孩子换前程,这步棋走得又狠又险,可她算准了我刚失子,算准了康熙疼我,更算准了佟佳氏在朝中的势力——我阿玛佟国维是领侍卫内大臣,叔叔佟国纲手握兵权,整个佟佳氏盘根错节,在朝堂上举足轻重。
她把孩子送到我这里,既是示弱,也是攀附。
康熙握住我的手,指尖带着冰雪的凉意:“玥儿,委屈你了。”
“为皇上分忧,为太子固基,臣妾不委屈。”
我仰头看他,目光坦荡,“只是这后宫,也该好好理一理了。
总不能让宵小之辈觉得,谁都能拿孩子做筹码。”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沉了沉脸色:“你想怎么做?”
“先从份例查起吧。”
我淡淡道,“昨儿听内务府的人说,永和宫这个月的炭火比翊坤宫还多三成,想来德妃娘娘刚生产完,是该仔细调养,只是……规矩不能乱。”
康熙低笑出声,捏了捏我的下巴:“还是你心思细。
这事交给你,朕放心。”
他转身逗弄胤礽时,我望着锦被上两个小小的身影,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
前世我是历史系研究生,对着泛黄的史书感叹过胤礽两立两废的悲哀,同情过胤禛孤苦无依的童年,更惋惜过那些在后宫争斗中凋零的女子。
如今我成了佟佳贵妃,手握康熙的宠爱和佟佳氏的权势,或许……我能改写这一切。
窗外的雪还在下,翊坤宫的暖阁里却暖意融融。
我看着康熙教胤礽认弓上的花纹,听着胤禛均匀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盘棋,我未必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