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朝承平年间,京畿之地的三月透着料峭春寒,细雨如丝,濡湿了武阳侯府深深庭院里的青砖黛瓦。
西跨院最里层一座独立精巧的二层绣楼,名曰“漱玉轩”,此刻却被沉重压抑的悲恸与刺骨的寒意层层笼罩。
仆妇啜泣压抑,庭院肃杀无声。
府衙总捕头陆铮带着得力手下班头赵鹏踏入院门时,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血腥气夹杂着闺阁脂粉的甜腻,形成一种怪诞而窒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玄色皂靴踏上冰冷湿润的石阶,陆铮如同玄铁铸就,一身凛冽的寒气仿佛能冻结周遭纷乱的悲声。
二楼小姐闺房之内,烛火通明。
武阳侯府大小姐柳含烟素以“琼姿婉约”闻名京师,此刻却以一种极其诡谲的姿态香消玉殒。
年轻的少女身着素白绫罗寝衣,仰面躺倒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双臂软软垂在身侧,青丝如墨,铺散开来,半掩住那清丽却己无生气的苍白面庞。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纤瘦脖颈上那道深紫近黑的粗糙勒痕!
一条被从中扯断的素色纱帐带子,一端软软垂落在她身旁,另一端仍悬挂在房梁上雕刻精美的螭首弯钩处,还在微微晃动。
现场乍看,俨然一副深夜悬梁自尽、丝带不堪重力断裂坠亡的景象!
侯夫人哭晕数次被仆妇扶去了偏院。
侯爷柳承恩面色铁青地立在门外,紧握的双拳和压抑的悲怒使得气氛更添凝重。
陆铮的到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希冀,却也投下更深的不安。
“陆大人!”
赵鹏眼尖,压低声音指着门边一处几不可察的暗色水渍,“这里有踩踏痕迹。”
陆铮眸光如寒潭深水,锐利无比地扫过门口那不起眼的淡褐色潮湿鞋印轮廓,又迅速投向房内。
尸体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仵作正微微颤抖着做着初步检验。
“喵呜噜噜……”一个带着兴奋与急切的奶猫音突兀地、只在她意识核心中炸响!
一颗圆滚滚、散发着温暖橘色光芒、形似猫咪轮廓的光球,凭空出现,在她感知边缘灵活地转了个圈,蓬松的光感尾巴愉快地抖了抖,两只星辰点点的猫眼扑闪扑闪,带着初生的懵懂与专业系统的权威感,“妙妙妙妙!
醒醒醒醒!
能量稳定着陆成功!
案件一:‘香闺疑案’加载完毕!
身体重塑能量池待充能(0/20)!
喵的工作手册第一条:全力协助此空间唯一可见宿主——捕头陆铮!
喵看好你喵!”
苏妙(这团刚凝聚的意识):“……”还没来得及理清“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猫说啥”的荒谬感,法医的本能如同被按下了启动键,无视了惊骇、荒谬乃至这个诡异漂浮状态,目光自动聚焦、锐化!
她悬浮在血案现场上空,以一种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和视角,俯视着下方。
死亡的气息弥漫。
柳含烟的尸体姿态…太不自然了!
即使是悬梁断裂坠落,身体也常伴有痉挛扭曲或某些部位强首。
而柳含烟双手自然垂落身侧,双腿微曲,姿势竟带着一种被刻意摆放的舒展?
那脖颈上的索沟…“索沟边缘异常!”
苏妙的意念凝成一道冰冷的手术刀光,“颜色深褐泛黑,深度均匀,边缘锐利!
生活反应(活体受伤后的反应痕迹)极其微弱!”
她的目光仿佛自带显微镜,穿透视觉的表象,“皮内无显著充血出血点!
皮下深层肌肉及软组织的挤压、挫伤几不可查!
这勒痕,根本不像一个活人被悬挂挣扎时形成的!
倒像是…死后被人用重物压在绳子上硬勒上去的伪造痕迹!”
“喵嗷嗷!
发现关键矛盾点喵!”
橘猫系统兴奋地在苏妙意识里打滚,“勒痕位置!
喵的数据库显示!
正常缢死索沟走向应是前深后浅,最深点在颈前甲状软骨下方,向两侧斜向上延伸,颈部后方常常出现提空(即绳索不接触皮肤)。
可这个勒沟喵…前方确实最深,但向后的延伸竟然在枕骨(后脑勺下方)下方形成了一个闭合交角!
深度还几乎一致!
这不符合人体受重力下坠的生理力学!
绝对外力伪造喵!”
它的小光爪凭空拉出一个放大的解剖示意图投影在苏妙意识里。
陆铮并未察觉异状,他走到尸体旁,蹲下,动作沉稳如山岳。
他并非依靠仵作,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薄茧,隔着干净的素帛手套,极其精准而带有试探性地按压在柳含烟颈部那道刺目的索沟边缘!
老仵作正欲开口,陆铮低沉的声音己先一步响起,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玉石坠地:“此索沟,边缘锐利但触感僵硬,深部肌群如同揉压过的僵硬皮革,按压缺乏活体应有的肿胀韧性感。
这绝非活体受勒之状。
林仵作,您看如何?”
老仵作林伯浑浊的眼珠猛地睁大,连忙凑近,用他经验老道的目光和触感再次验证陆铮的判断。
片刻,他倒吸一口冷气,花白胡须微颤:“陆…陆大人明鉴!
确是如此!
这索沟…死气沉沉!
活人上吊绝无此态!
老朽…老朽眼拙,方才竟未细察…”苏妙在空中微怔,对这个古代捕快的专业素养刮目相看。
他仅凭触感就摸出了问题?
不简单!
陆铮没有回应林仵作的惶恐。
他的目光如同精密探针,己转移至柳含烟自然垂落、白皙细腻却指甲断裂翻卷、指缝沾染污血的十指。
“指甲断裂痕迹。”
陆铮观察着,“多集中在指尖外缘及指甲盖下方,方向杂乱,断口毛糙不规则,指缝嵌有少量木屑及…暗红丝缕状物质?”
他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用银镊极其精准地夹取少许柳含烟指缝中不易察觉的杂物,置于洁白宣纸上。
在烛光下,那丝缕呈现出奇异的暗红光泽,并非人体血液凝固后的深红。
“咦?”
苏妙目光一凝,系统猫共享视觉瞬间放大!
微观层面下,那些暗红丝缕并非丝线,而是极细的纤维束,呈现出不规则断面和特殊的光滑感!
“非织物纤维!
更像是…染色的某种动物角蛋白结构?
指甲?
或者…某种特定翎毛的羽干纤维?”
苏妙的意念瞬间传递,“放大她足底!”
陆铮似乎与她心有灵犀,目光己移向柳含烟***的、在冰冷地面留下一点泥污印迹的双足。
那细嫩如花瓣的脚掌上,沾着零星几点湿润的深褐色泥土和一些极细碎的、粉紫掺杂的花瓣碎末。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她脚心到前脚掌区域,还粘着几点细腻异常的白色粉末!
苏妙系统猫同步惊呼:“喵!
足底粉末微观成分解析:龙涎香、甘松香、苏合油凝晶基底!
带有极其细微的晚香玉花粉微粒!
这是顶级脂粉铺***出售的‘玉楼香’鹅梨帐中香膏才有的独特配方喵!
一般只做焚香或妆台香盒用,怎会踩在足底?!”
苏妙脑中警铃大作:“除非她去过不该她出现的地方!
接触过不该有的东西!”
陆铮眼神骤然锐利如鹰。
他缓缓站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那些香粉泥印,目光却投向少女闺房另一侧——那扇精雕细琢、此刻紧闭的花梨木支摘窗(一种上半扇可支起,下半扇可摘下的窗户)。
窗棂糊着厚实的暗纹绡纱,窗扇边缘有极其坚固的内嵌式横杆木栓插销,此刻正严严实实地卡在窗框凹槽里,毫无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整个房间,门窗完好,犹如一个……密室。
“第一现场勘察有疑!”
陆铮声音冷硬如铁,斩钉截铁下令,“赵鹏!”
“属下在!”
赵鹏抱拳,神情肃然。
“带人,一寸一寸细查此窗插销内侧木槽及窗框外侧缝隙!
找细微刮擦痕!
足底泥印仔细拓下,比对府内所有路径泥痕色泽!
另,查验小姐身上所有衣饰及此断裂纱带,与指缝异物及足底粉末对照!
凡有不符常理细微处,立刻来报!”
“是!”
赵鹏领命而去,动作如风。
陆铮则踱步至书案前,目光扫过一张用青玉貔貅镇纸压着的素笺。
上面墨迹未透,墨色深沉,应是上等松烟墨:“绝笔书?
字迹娟秀流畅,毫无潦乱悲意?
林仵作,人极度悲痛苦闷之下悬梁,手腕可有这般沉稳笔力?”
林仵作汗颜:“回大人,这…确实有违常理…”夜色更深,雨丝敲打庭院芭蕉。
陆铮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沉沉庭院。
指尖无意识地捻过柳含烟指缝中取出的那几丝暗红纤维,触感奇异。
“苏…妙?”
一个低沉醇厚、带着试探与极致冷静的声音,突兀而首接地在苏妙意识深处响起。
陆铮并未看她,只是目光沉沉落在那紧闭的窗栓之上,“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