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淮市的秋老虎格外执拗，九月末的午后仍把空气烤得发闷，碧海私立高中的香樟树耷拉着叶子，蝉鸣声稀稀拉拉，像没力气的絮语。
夏汀雨背着洗得泛白的双肩包，刚从图书馆出来，指尖还捏着竞赛题集的边角——那是他借的第三本，封面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公式，纸页边缘被前几任借阅者翻得发卷。
187的身高让他在人群里格外扎眼，脊背挺得笔首，下颌线绷成冷硬的弧度，眼神只盯着脚下的路。
校服裤子有些短，露出一小截脚踝，运动鞋的鞋边磨得发白，却刷得干干净净。
他得赶在六点前到市一院，父亲今天要做复查，护工说老人早上没怎么吃东西，特意叮嘱他带点热粥过去。
书包侧袋里的保温桶沉甸甸的，是他早上五点起来熬的小米粥，怕凉了，裹了两层棉布。
怀里的题集还没看完，刚才在图书馆只来得及勾出几道难点，想着路上能再翻两眼——他的时间永远不够用，白天要赶课程、做笔记，晚上要去医院陪床，只能挤碎片时间啃竞赛题，明年的物理竞赛是他唯一的机会，拿了奖说不定能申请助学金，减轻点家里的负担。
“让让！
借过借过！”
一阵急促的喊声混着脚步声撞过来时，夏汀雨刚掏出笔，想在题集上标个重点。
胳膊突然被一股力道狠狠撞了下，他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题集哗啦啦散了一地，最厚的那本《电磁学进阶》被蹭上道灰黑色的鞋印，格外刺眼。
保温桶也晃了晃，温热的粥透过棉布渗出来一点，浸湿了书包内侧的布。
夏汀雨皱了皱眉，弯腰去捡笔。
指尖刚碰到笔杆，就看见一双白色板鞋停在面前，鞋边沾着点草屑，裤脚卷到膝盖，露出一截晒得偏黑的小腿。
“***，对不住对不住！”
庄雨眠单肩挂着书包，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拉链没拉，里面印着乐队标的黑色T恤被汗浸得发潮。
182的个子在夏汀雨面前稍显矮些，却透着股浑身是劲的鲜活，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光，带着点慌慌张张的歉意。
他蹲下来捡书，指尖蹭到题集封面上的名字，念得轻快又有点惊讶：“夏汀雨？
哦！
你就是那个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学霸啊！”
夏汀雨没应声，自顾自地捡最底下那本《电磁学进阶》。
他的手指很细，指节因为常年握笔泛着淡青，指尖擦过那道鞋印时，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品。
刚才被撞的胳膊还隐隐发疼，他没抬头，只把散落在地上的题集一本本拢到怀里，避开了庄雨眠递过来的手——那人的指尖沾着点泥土，像是刚从操场跑过来。
“真对不住啊，我赶去球场，队友催半天了，没看路。”
庄雨眠把捡好的几本习题册递过去，目光扫过夏汀雨书包侧袋露出来的保温桶，桶身上印着市一院的logo，他语气顿了顿，试探着问，“你这是……要去医院？”
夏汀雨接过习题册，指尖轻轻掸了掸封面上的灰，声音淡得像初秋的风，没什么温度：“嗯。”
他没多解释，把怀里的书按顺序叠好，塞进书包里，又摸了摸侧袋的保温桶，确认粥没洒太多，才首起身。
187的身影在香樟树下投下长长的影子，肩膀因为背着书包和保温桶，微微往下压了点，却依旧站得笔首。
他没再看庄雨眠，转身就走，步伐比刚才快了些，像是不想在这多停留一秒。
庄雨眠站在原地，挠了挠头。
他早听过夏汀雨的名字——每次月考榜最顶端的那个名字，永远坐在教室第一排，下课也不挪窝，要么做题要么看书，连跟同桌说话都少得可怜，班里人都私下叫他“冰山学霸”。
刚才近距离看，才发现对方的睫毛很长，垂眼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皮肤是冷白色，脖颈线条很清晰，只是那股子疏离劲儿，比图书馆的空调还让人觉得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看了看地上残留的一点粥渍，突然有点懊恼——刚才跑太急，不仅撞了人，还把人家的书和粥都弄乱了。
“庄雨眠！
你磨磨蹭蹭啥呢？
队都快凑齐了！
再不来我们就换替补了！”
球场方向传来同伴的喊声，带着点催促的调侃。
庄雨眠应了一声“来了”，把校服外套往肩上一甩，跑之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夏汀雨的方向——那人己经走到校门口，背影融进夕阳里，书包在身后晃了晃，侧袋的保温桶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像个沉甸甸的秘密。
他没再多想，转身冲进了球场，刚才那点小插曲很快被即将开始的篮球赛抛到了脑后。
夏汀雨没回头，只是脚步又快了些。
他走到公交站，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五点二十，还好，能赶上六点前到医院。
等车的时候，他把书包卸下来，拉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把那本被踩了鞋印的《电磁学进阶》拿出来，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沾了点矿泉水，一点一点地擦着那道鞋印。
纸巾很快脏了，鞋印却没完全擦掉，在白色的封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痕。
他盯着那道痕看了几秒，又把书放回书包里，拉好拉链。
公交来了，他抬脚上车，投了两枚硬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外的风景往后退，香樟树、教学楼、篮球场……偶尔能看见穿着校服的学生打闹着走过，像一群鲜活的小太阳。
夏汀雨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刚才那个男生——亮闪闪的眼睛，有点乱糟糟的头发，说话时带着点跳脱的语气，还有那双沾了草屑的白色板鞋。
他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压下去。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不能分心。
只是他没注意到，在他坐的公交开走后，球场边的香樟树下，庄雨眠趁着暂停的间隙，又朝校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手里还捏着刚才捡书时不小心带出来的、夏汀雨的半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最后一行还画了个小小的、没画完的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