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场雨,清晨的空气里带着股潮湿的凉气。
我早早爬起来,摸了摸母亲的额头,没发烧,心里松了口气。
她昨晚咳嗽了大半夜,首到天快亮才睡着,眼下乌青一片,看得我揪心。
“妈,我去医院拿复查单,你再睡会儿。”
我轻声说,把温好的粥放在床头柜上。
母亲动了动,含糊地应了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替她掖好被角,抓起书包出了门,巷口的路灯还没灭,灯光下有几只小飞虫在打转。
医院里人不多,取报告单的机器吞了我的病历卡,吐出来一张轻飘飘的纸。
我屏住呼吸看结果,肌酐值比上次降了点,医生说透析效果不错,再坚持一段时间,说不定能等到合适的肾源。
我攥着报告单,喉咙有点发紧,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换肾需要多少钱,我连想都不敢想。
从医院出来,己经快到中午。
我啃着干馒头往便利店走,周五下午没课,我在这儿做***,从三点到九点,能赚三十块钱。
路过巷口的旧书店时,我看见老板正在擦玻璃,想起昨天陆沉舟补的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也不知道卖出去了没有。
“小夏,来啦。”
便利店老板冲我招手,他总穿件灰色卫衣,袖口磨得发亮。
我换上工作服,站到收银台后面,看见冷藏柜里的三明治,最便宜的也要十二块,想起陆沉舟昨天推给我的牛奶,突然有点走神。
“欢迎光临。”
我机械地打招呼,抬头看见陆沉舟站在冰柜前,正盯着里面的三明治发呆。
他穿件黑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显得脸更小了。
听见我的声音,他愣了一下,赶紧把视线移开,假装在看旁边的泡面。
我没说话,低头整理货架上的零食。
余光里,他拿起一盒最贵的金枪鱼三明治,看了眼价格,又放回去,重复了几次,最后拿了袋临期的全麦面包,袋子上印着“买一送一”的字样。
“给流浪猫的。”
他走到收银台前,把面包放在桌上,声音有点轻。
我扫了眼价签,西块五,临期商品打五折,两块二毛五。
他从兜里掏出硬币,手掌摊开时,我看见那道硬币大小的疤,旁边还有道新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的。
“一共两块二。”
我说,接过硬币数了数,刚好。
他把面包塞进书包,转身要走,又突然停下:“那个……有热水吗?”
我指了指角落里的热水机:“自己接吧。”
他嗯了声,接了杯热水,坐在靠窗的小桌前,慢慢撕开面包袋。
店里没什么客人,我擦着玻璃,时不时看他一眼。
他把面包掰成小块,放在塑料袋里,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个不锈钢饭盒,里面装着冷掉的米饭,拌了点热水,吃得很慢。
我想起他昨天买的肉夹馍,原来他自己吃的是冷饭。
“要吃关东煮吗?”
我鬼使神差地开口,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他抬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不是说员工不能随便吃吗?”
我想起老板的规定,确实不让员工吃店里的东西,但今天老板不在,而且……“多煮了,快过期了,半价卖。”
我撒谎道,转身去拿碗。
他没拒绝,坐在那儿看着我煮关东煮。
我往碗里放了萝卜、海带和鱼丸,都是他刚才盯着看的。
“三块五。”
我说,把碗推过去。
他掏出硬币,指尖碰到我的手背,有点凉。
“谢谢。”
他说,拿起筷子,先夹了块萝卜,咬了一口。
“你经常喂流浪猫?”
我找话题,其实想问他为什么买临期面包,但又怕伤他自尊。
他点点头:“巷尾有三只小猫,猫妈妈前几天被车轧死了。”
我想起昨天在夜市看见的流浪猫,浑身脏兮兮的,见人就躲。
“我以前也喂过楼下的猫。”
我说,“后来房东不让喂,就没再喂了。”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光:“真的?
那下次带你去看它们,有只三花特别乖,会蹭人腿。”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他不像昨天那么陌生了。
他吃关东煮吃得很慢,不像我,总是狼吞虎咽的。
“我妈忌日的时候,她总说要吃关东煮。”
他突然说,“陆明川说这是下等人吃的东西,不让家里做。”
我没说话,不知道该怎么接。
陆明川的话还在耳边响着:“离我儿子远点,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眼前的陆沉舟,穿着带补丁的裤子,吃着冷饭,喂流浪猫,怎么看都不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你妈……她喜欢关东煮?”
我轻声问。
他嗯了一声,低头盯着碗里的汤:“她走的时候,我还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只记得她煮关东煮时的味道,萝卜炖得很烂,汤里放了味噌。”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苦涩,“后来我偷偷在厨房煮过,被陆明川骂了一顿,锅都扔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车祸那年我才十岁,只记得他常背着我去巷口买糖,后来再也没见过。
有些事,不用记得太清楚,留在心里就好。
“其实我也喜欢关东煮。”
我说,“尤其是萝卜,煮得软软的,特别入味。”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了笑意:“那下次我煮给你吃,我试过好几种配方,肯定比店里的好吃。”
我想说“好”,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们之间,真的有“下次”吗?
吃完关东煮,他帮我收拾桌子,把一次性筷子扔进垃圾桶。
外面又开始下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送你回家吧。”
他说,从书包里掏出把伞,伞骨是深绿色的,上面刻着“沉舟”两个字,字体很细,像是用刀刻的。
“不用了,我还要上班。”
我说,看着他手里的伞,想起他课本里的梧桐叶标本,原来他喜欢在东西上刻字。
他没说话,把伞放在收银台上:“拿着,我家还有很多伞,这把你先用。”
我想拒绝,他己经推开门冲进雨里,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我拿起伞,伞骨上的刻字有点硌手,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刻的。
老板常说,有钱人的爱好都很奇怪,喜欢在衣服上、书包上弄些奇怪的标志,彰显身份。
可陆沉舟的伞,刻的是自己的名字,倒像是怕丢了似的。
晚上下班时,雨还没停。
我撑开那把伞,伞面很大,能遮住两个人。
路过巷尾的垃圾桶时,我听见小猫的叫声,蹲下来一看,三只小猫缩在纸箱里,看见我就跑过来,蹭我的裤腿。
我想起陆沉舟的面包,从兜里掏出块饼干,掰碎了放在地上。
“以后我来喂你们吧。”
我轻声说,小猫们吃得很欢,其中一只三花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突然想起陆沉舟说的话:“有只三花特别乖,会蹭人腿。”
原来就是这只。
回到家,母亲己经睡了,桌上留着半块馒头和一碟咸菜。
我把伞靠在门边,看见伞骨上的“沉舟”二字,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想起今天在便利店,他吃关东煮时的样子,还有提到母亲时的眼神,突然觉得,这个陆氏公子,好像和我认识的“有钱人”不太一样。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窗外的雨声,还有小猫的叫声。
摸出枕头下的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5月28日,阴转雨,陆沉舟在便利店买临期面包喂流浪猫,他说母亲忌日要吃关东煮,陆明川说那是下等人食物。”
笔尖顿了顿,又加了句:“他的伞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像课本里的梧桐叶标本一样。”
关灯前,我看向门口的伞,突然好奇,陆沉舟的课本里,除了梧桐叶标本,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比如,一张演唱会门票,或者一张成绩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睡着了,梦里有间温暖的厨房,陆沉舟正在煮关东煮,萝卜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母亲坐在桌边,笑着说:“小夏,多吃点。”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一看,是楼下的王婶,她手里拿着张纸,脸色很难看:“小夏,你看看这个,巷口的旧书店……被砸了。”
我接过纸,上面是张拆迁通知,红色的大字写着“限期三天搬离”,落款是陆氏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