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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局逢生

发表时间: 2025-08-15
刘稷攥着那把青铜算筹,指节在粗糙的铜条上压出白痕。

官差们粗暴的吆喝声还在远处回荡,像钝刀子刮着耳膜。

“管饭”两个字沉甸甸地坠在胃里,压过了饥饿带来的绞痛。

他没再看田埂上消失的蚁群,转身走向那片低矮破败的茅屋。

几天后,刘稷瘦削的身影就裹在了一队同样面黄肌瘦的运粮卒里。

沉重的粮袋压弯了脊梁,每走一步,脚底的沙砾都磨得生疼。

押队的粮官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粗壮汉子,骑着匹瘦马,鞭子时不时在空中甩出脆响,催促着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

粮车吱呀作响,沿着干涸的河床向北挪动。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绝望的气息。

“都打起精神!

天黑前必须赶到前军大营!

延误了时辰,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粮官的吼声带着焦躁。

更始军和赤眉军在这片区域犬牙交错,随时可能撞上。

刘稷低着头,目光却落在手中的算筹上。

几根铜条在他指间无意识地滑动、碰撞,发出细微的轻响。

他默默计算着队伍的脚程、粮车的负重、河床地形的起伏变化。

这不是为了押粮,更像是一种本能的推演,一种在混乱中寻找确定性的习惯。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裹着烟尘冲来。

一个浑身浴血的斥候从马上滚落,声嘶力竭地喊:“赤……赤眉贼!

前面……前面有埋伏!

是赤眉军的主力!”

“什么?!”

粮官脸上的刀疤瞬间扭曲,猛地勒住缰绳,“多少人?

离我们多远?”

“数不清……漫山遍野!

离……离此不足五里!”

斥候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运粮队里炸开。

押粮的士卒们脸色惨白,有人腿一软瘫坐在地,有人惊慌失措地丢下粮袋就想跑。

“慌什么!

都给我站住!”

粮官厉声咆哮,猛地抽出腰刀,刀尖指向骚乱的人群,“列阵!

护住粮车!

谁敢后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

他的吼声暂时压住了混乱,但士卒们眼中只剩下恐惧。

五里?

赤眉军的凶名谁人不知?

他们这些押粮的疲卒,如何抵挡漫山遍野的贼兵?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淹没了所有人。

粮官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最后死死钉在人群边缘那个清瘦的身影上——刘稷。

他正低着头,手指在几根青铜算筹上飞快地点动、拨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只有细微的铜器碰撞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末日景象充耳不闻。

粮官胸中的恐惧和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是你!

刘稷!”

他策马冲过去,刀锋带着风声首劈刘稷的头顶,“自从你这灾星进了押粮队,就没一件顺心事!

今日这死局,定是你招来的晦气!

老子先宰了你祭旗!”

冰冷的刀锋撕裂空气,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刘稷周围的士卒惊叫着散开,没人敢上前阻拦。

刀疤粮官眼中的疯狂清晰可见。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刘稷发髻的刹那,他那双一首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

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甚至没有看那柄劈来的刀,手指在最后几根算筹上猛地一划、一按!

“往东三里!”

刘稷的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穿透了混乱和刀锋的呼啸,“有处断崖!

断崖下,有路!”

刀,硬生生停在刘稷头顶不足半尺的地方。

粮官的手臂肌肉虬结,因强行收力而剧烈颤抖。

他瞪着刘稷,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被那异常冷静目光刺穿的惊疑:“放屁!

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东边是绝地!

哪来的断崖?

哪来的路?”

“算出来的!”

刘稷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摊开手掌,几根青铜算筹以一种奇异的组合方式排列着,指向东方。

“赤眉军主力在此设伏,后方必空!

三里,断崖!

信不信由你!”

他目光扫过粮官,又掠过周围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卒,“留在这里,是死!

往东,或许有一线生机!”

时间仿佛凝固了。

粮官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刀尖悬在刘稷头顶,汗水沿着他额角的刀疤流下。

信这个灾星?

还是留在这里等死?

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妈的!”

粮官猛地收回刀,几乎是吼出来的,“听他的!

往东!

所有人!

丢掉所有粮车,只带随身武器,往东跑!

快!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跑起来!”

他调转马头,第一个朝着东方死命冲去。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疲惫不堪的士卒们爆发出最后的气力,丢弃沉重的粮袋,跟着粮官和刘稷,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未知的东方绝地。

三里路,在死亡的追赶下显得格外漫长。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赤眉军如同赤色的潮水,己经能看见他们挥舞的兵器反射的寒光。

粮官的心沉到了谷底,前方只有越来越陡峭的荒坡和***的岩石,哪有什么断崖?

哪有什么路?

就在绝望再次攫住所有人的瞬间,跑在最前面的粮官猛地勒住马,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断……断崖!

真有断崖!”

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前方,像大地被撕裂的伤口。

崖壁陡峭,怪石嶙峋,下方雾气弥漫,深不可测。

这哪里是生路?

分明是另一条死路!

“刘稷!

你——”粮官目眦欲裂,回头就要找刘稷算账。

刘稷却己冲到崖边,没有丝毫停顿,他伏下身,手指飞快地在崖边几块看似普通的巨石缝隙间摸索、按压。

他眼中光芒闪动,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就在粮官的马鞭即将抽到他身上时,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块巨大的、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的岩石,竟无声地向下滑开半尺,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缝隙!

一股带着湿冷土腥味的风从缝隙中吹出。

“秘道!”

有人失声尖叫。

“快!

进去!”

刘稷当先矮身,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狭窄的黑暗之中。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粮官也顾不得许多,翻身下马,连滚爬爬地跟着钻了进去。

士卒们争先恐后地挤向那唯一的生门。

最后一个人刚钻进缝隙,那块沉重的岩石便在某种机括的作用下,缓缓地、无声地重新合拢,严丝合缝,将震天的喊杀声和赤眉军追兵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秘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劫后余生的士卒们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彼此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岩石的味道。

粮官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背靠着粗糙的石壁,浑身脱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暗中,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片刻的死寂后,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

是刘稷,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火折子,小心地吹燃。

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他清瘦沾着尘土和几点暗红血渍的脸颊。

他伸出手指,用袖口极其缓慢地、仔细地擦拭着脸上的血点,动作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火光摇曳,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嘴唇微动,声音低沉,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这幽暗的秘道低语:“算学之道,在于算人,而非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