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葬礼上,我把下了毒的甜汤递给姐夫。他红着眼眶一饮而尽:“还是你姐的味道。
”我笑着看警察冲进来给他戴上手铐。警车呼啸而去时,我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汤很好喝,
下次记得多放点糖。
”陌生号码接着发来一张照片:姐姐被绑着的眼睛正透过屏幕绝望地望着我。
灵堂里熏香和百合的甜腻气味混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黑白照片里,姐姐笑得温婉,
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好像下一秒就能开口,用那种能融化冰雪的声音喊我的小名。可现在,
那笑凝固了,被镶在沉重的相框里,前面还摆着那对白烛,火苗一跳一跳,
映得她脸颊忽明忽暗。棺材已经合上。他们不让我看最后一眼,说车祸撞得太厉害,看了,
我晚上会睡不着。台下稀稀拉拉坐了几排人,大多是些远房亲戚和邻居,表情肃穆,
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群苍蝇在嗡嗡。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最前排那个男人——我的姐夫,陈锋。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西装,
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微微低着头,肩膀垮着,一只手不断摩挲着眉心。任谁看,
都是一个因骤然丧妻而悲痛欲绝的好丈夫。偶尔有长辈过去拍拍他的肩,低声安慰几句,
他便抬起脸,眼圈是红的,眼底含着水光,嘴角努力向下撇着,
做出一个哀伤到极致、几乎无法承受的表情。我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看着他表演。
胃里一阵翻搅,早上硬塞下去的那点面包此刻像块冰冷的石头,硌在胸腔下面。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那点锐痛才能让我勉强维持住脸上的平静,甚至,
挤出一丝和他同频的哀戚。就是他。就是这个此刻被所有人同情着的男人,
用他最擅长的伪善和残忍,逼死了我姐姐。我知道。
姐姐最后那通语无伦次、充满恐惧的电话录音,至今还烙在我手机里,每一个字都滴着血。
灵堂的喧嚣细微却持续,衬得人心头愈发烦躁。我转身,悄无声息地退进旁边的偏厅。
长条桌上摆着些瓜果点心,正中央,放着那只保温桶,乳白色的,瓶盖拧得紧紧的。
我走过去,手指贴上桶壁,还是温的。打开盖子,
一股熟悉又令人作呕的甜香飘了出来——银耳雪梨汤,炖得粘稠,几颗枸杞浮在表面,
红得刺眼。陈锋最爱喝这个,每次稍有不适,姐姐必定亲手炖上一盅,
用小火慢煨好几个钟头。他总会搂着姐姐,夸她手艺好,说这是世上最好喝的味道。
姐姐那时笑得真甜啊。可现在,姐姐冷了,僵了,躺在那个华丽的木头盒子里。
而这世上最好喝的味道,很快就要送他上路。我的指尖在发抖,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保温桶传来。四下无人,只有门外隐约的哀乐声飘进来。
我飞快地从外套内袋掏出那个用黑色软纸包好的小瓶子,手指捻开纸,
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棕色玻璃瓶露出来。拔开塞子,无色无味的液体,缓缓倾入温热的汤里。
一滴。两滴。三滴。液体迅速消融在粘稠的汤汁中,不见丝毫痕迹。那甜香似乎更浓烈了些,
几乎要呛进我的喉咙深处。我猛地盖上盖子,用力拧紧,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跳得像要在胸腔里炸开,一声一声,撞击着鼓膜。额角有细密的汗渗出,又被我迅速擦去。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为了姐姐,这一步,必须走。深呼吸。对,深呼吸。表情要稳住。
姐姐还在照片上看着呢。我拎起保温桶,转身走出偏厅,重新融入那片虚伪的哀恸里。
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走向前排那个还在表演深情的男人。“姐夫。”我开口,
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沙哑,带着哭过之后的疲惫,“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汤吧。
姐姐……姐姐以前常给你炖的。”我把保温桶递到他面前,手指微微发颤,但桶身握得很稳。
陈锋抬起头,那双泛红的眼睛看向我,又落到保温桶上,眼底迅速积起一层更浓重的水汽。
他像是被巨大的悲伤猛地击中了,嘴唇哆嗦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小晚,还是你细心。
”他伸出手,接过保温桶。他的手指修长,曾经这双手也温柔地抚摸过姐姐的头发,
此刻却微微颤抖着,仿佛连这点重量都难以承受。他拧开盖子,
那阵熟悉的甜香再次飘散出来。他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
两行泪恰如其分地顺着脸颊滑落。“是……是这个味道……”他哽咽着,声音破碎,
“你姐的味道……”再没有半分犹豫,他仰起头,捧着保温桶,像是急于汲取某种慰藉,
也像是要用这汤水浇灭心底灼人的悲痛,“咕咚咕咚”,大口大口地,
将整桶汤喝得一滴不剩。汤汁顺着他嘴角溢出少许,他毫不在意,用手背抹去。
空了的保温桶从他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滚落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
红着眼眶对我喃喃:“真好喝……和小凝炖的一模一样……”我站在那里,看着他。
脸上努力维持的哀伤和关切,一点点褪去。胃里那块冰冷的石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快意。成功了。我看着他,嘴角难以抑制地,
一点一点,弯了起来。那是一个冰凉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几乎就在我嘴角弧度扬至最高的瞬间——灵堂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沉重的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打断了所有窃窃私语和低泣。
刺目的天光一下子涌进昏暗的灵堂。所有人都惊得回过头。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快步冲了进来,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最前排的陈锋。皮鞋踩在地板上,
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哒哒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为首的一位亮出证件,表情严肃,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陈锋先生吗?我们怀疑你与一宗故意杀人案有关,
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哀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此刻听来却无比怪异和荒诞。
陈锋脸上的悲痛和泪痕瞬间冻结。他像是完全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警察,
又下意识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不解。“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今天是我妻子的葬礼,我……”他试图维持镇定,但声音里的慌乱藏不住。警察没有多言,
只是利落地拿出明晃晃的手铐。“咔哒”一声轻响。金属冷光闪过,
那对手铐干脆利落地锁上了他的手腕。他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带离座位。
他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懵了,没有挣扎,
只是被动地被人拖着走,踉跄着回头看我。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惊愕、茫然,
或许还有一丝迅速湮灭的、难以置信的猜度。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杀了我姐姐的凶手,终于被押上审判之路。灵堂里炸开了锅,
惊呼声、议论声潮水般涌起。记者们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闪光灯对着被带走的陈锋和我疯狂闪烁。一片混乱中,我看着他被带出灵堂大门,
塞进门外停着的警车里。警笛尖锐地鸣响起来,呼啸着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一切都结束了。压在心头那块巨石仿佛骤然移开,随之而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轻松,
而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空茫。四肢百骸都泛着一种用力过后的酸软。
灵堂里的人还在骚动,议论纷纷,目光复杂地投向我。我谁也没理,慢慢转过身,
走到姐姐的遗像前。照片上的她,依旧笑得温柔。姐,你看到了吗?我替你报仇了。
他喝了那汤,他得到报应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窗外,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下来,
像是要下雨了。我站在寂静下来的灵堂中央,听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就在这时,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很轻微,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这片死寂。
我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亮着,显示收到一条新的短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手指划开。一行字跳了出来:汤很好喝,下次记得多放点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
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寒意。什么?呼吸停滞。下一秒,
手机又急促地震动了一下。还是那个陌生号码。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指尖冰凉,
带着无法控制的剧颤,点开。一张图片加载出来——昏暗的光线,像是某个密闭的空间。
姐姐……是姐姐!她眼睛被黑布蒙着,嘴巴被胶带封住,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纸,
脸上还带着淤青和泪痕。她正透过手机屏幕,“望”着我。
那是一种极致化的、几乎要冲破屏幕的——绝望。手机从彻底僵住的手指间滑落,
“啪”地一声砸在地毯上,屏幕瞬间暗了下去。灵堂里,姐姐在照片上温柔地笑着。
整个世界在我脚下寸寸碎裂,无声无息。手机躺在地毯上,屏幕漆黑,
像一只闭上的、充满恶意的眼睛。世界没有碎裂。世界是凝固的混凝土,把我浇筑在原地,
从脚底到天灵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僵死了。灵堂里残留的香火气、百合味,
还有那若有似无的、甜腻的银耳汤的气息,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毒药,
钻入我的鼻腔,扼住我的喉咙。我没有呼吸。耳边那些远房亲戚的议论、叹息,
甚至某个小孩不耐烦的嘟囔,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持续的高频鸣响,
从我的颅腔内部穿刺出来。……下次记得多放点糖。多放点糖。那汤。他喝了。
他喝了整整一桶。他应该……他此刻应该……警察。手铐。呼啸而去的警车。那照片。
姐姐的眼睛。被蒙着。胶带。淤青。绝望。两个截然相反、绝对不可能同时为真的画面,
在我脑子里疯狂对撞,碾磨着我的理智。棺材里躺着的是谁?警车里带走的是谁?
手机屏幕里,那个活着、受着折磨的,又是谁?我的眼球像是生了锈,
极其缓慢地、极其艰涩地,转动了一下,
视线落在灵堂正中央那具昂贵的、闭拢的檀木棺材上。它那么沉,那么静,
那么理所当然地摆在那里,接受着所有人的哀悼。那里面……是什么?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恐惧,像沼泽里的黑泥,从脚底漫上来,淹过膝盖,淹过胸膛,
堵住了我的口鼻。我开始发抖,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颤,控制不住,牙齿磕碰在一起,
发出细碎的、咯咯的声响。“小晚?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一个远房姑姑走过来,
关切地想要扶我,“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太难过了?人都走了,
节哀啊……”她的手碰到我的胳膊。我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一缩,几乎是弹开了。
动作之大,差点带翻旁边的花圈。那姑姑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我。我无法回应。
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的声带好像也被那冰冷的黑泥糊住了。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具棺材上。
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也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谎言。必须……必须确认。
这个念头像电一样击穿了我的混沌。我推开那个姑姑,跌跌撞撞地朝着棺材扑过去。
脚步是软的,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云端,又像是踩在刀尖上。“小晚?你干什么?
”“这孩子,受***太大了吧……”“快拦住她!别惊扰了逝者!”议论声重新涌了回来,
变得清晰,带着惊疑和劝阻。有人试图过来拦我。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姐姐……那照片……如果……如果里面不是姐姐……我扑到棺盖上,
手指胡乱地在那光滑冰凉的木头上摸索。缝隙。哪里有缝隙?怎么打开?它被钉死了吗?
“打开……打开它!”我终于嘶喊出来,声音劈裂,像破碎的玻璃刮过喉咙,“打开!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我的指甲抠进了棺盖的缝隙里,用力得几乎要翻折过去,
试图凭一己之力掀开这沉重的盖子。木头纹丝不动。“疯了!真是疯了!”“快!把她拉走!
”几双手用力地抓住我的胳膊,我的肩膀,把我往后拖。我挣扎,像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
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眼睛死死瞪着那具棺材。“姐——!”那一声尖叫,
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凄厉得不像我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反复回荡,撞在墙壁上,
又弹回来,刺穿每个人的耳膜。拖拽我的力量顿了一下。趁这个间隙,
我不知从哪里爆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开来,再次扑上去。这一次,
我的手掌狠狠拍打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里面是谁?!你告诉我!里面到底是谁?!
!”我像是在质问棺材,又像是在质问那个发来短信的魔鬼,更像是质问这荒谬绝伦的命运。
眼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淌了满脸,和冷汗混在一起。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冰冷的恐惧。灵堂彻底乱套了。劝慰声、惊叫声、脚步声嘈杂成一团。
管事的司仪脸色发白,快步走过来,一边示意其他人加强阻拦,一边试图对我说话,
声音又急又低:“林晚小姐!你冷静点!令姐的遗容确实不宜瞻仰了,车祸……你知道的,
受了很大的撞击,我们请了最好的入殓师,才勉强……”“你撒谎!”我尖声打断他,
手指颤抖地指向滚落在地上的手机,“她没死!我收到照片了!她没死!你们骗我!
你们都在骗我!”司仪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看了一眼手机,眼神里掠过一丝疑惑,
但更多的是对我失控行为的无措和恼怒。“什么照片?林晚小姐,你产生幻觉了!
你需要休息!”“我没有!”争吵。拉扯。混乱。在一片纷纷扰扰中,我的手臂被死死箍住,
人几乎是被架着往外拖。就在我被强行拖离灵堂的那一刻,我回过头,
最后一眼看向那具棺材。烛光下,它安静地停在那里,黑沉,厚重,
像一个永恒的、嘲弄的秘密。而姐姐那张巨大的黑白遗照,正悬在棺材上方,微笑着。
嘴角的弧度,此刻看来,冰冷而诡异。我被半拖半扶地弄进了偏厅隔壁的一间休息室。
门被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粗重急促的、无法平复的喘息声。他们把我按在沙发上,给我倒了杯热水,
说着些“冷静”“节哀”“都是幻觉”之类苍白的话。我抱着胳膊,缩在沙发角落,
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杯子里热水的水蒸气氤氲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那个陌生号码。
那张照片。姐姐绝望的眼睛。它们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无比清晰,绝对真实。
那不是幻觉。陈锋没有毒发。他被警察带走了,因为“故意杀人”。
他喝下了那碗我亲手下了毒的汤。而姐姐,可能还活着。正在某个地方,遭受着折磨。
那我做的这一切……算什么?我递给陈锋的那碗毒汤……又算什么?
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漩涡在我脚下旋转,我正一点一点地被吞没。休息室的门开了又关,
外面葬礼后续事宜的嘈杂声隐约传来,又渐渐远去。人们似乎正在陆续离开。
没有人再来打扰我。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只是一个因过度悲伤而精神失常的可怜虫。
时间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休息室的光线变得昏暗。
我终于动了动几乎僵硬的脖子,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我的手机还躺在那里,屏幕朝下。
像一枚黑色的、等待引爆的炸弹。我慢慢地、慢慢地滑下沙发,膝盖跪倒在地毯上,伸出手,
指尖碰到那冰凉的机身。翻过来。屏幕是黑的。我深吸一口气,用还在颤抖的手指,
按亮了屏幕。锁屏界面干干净净,只有时间和日期。没有新的短信提示。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我解锁手机,直接点进了短信界面。最顶端,
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安静地躺在那里。汤很好喝,下次记得多放点糖。下面,
是那张图片。我死死咬住下唇,点开大图。昏暗的光线。被绑着的眼睛。胶带封住的嘴。
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淤青。泪痕。每一个细节都在灼烧我的眼睛。是她。是我的姐姐,
林凝。她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受罪。
而我把唯一能追查陈锋罪证、甚至可能是唯一知道姐姐在哪里的线索,
亲手送进了监狱——以一种最愚蠢、最自以为是的方式。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我盯着那个号码,一长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像魔鬼随机抛出的诅咒。是谁?是谁发来的?
是陈锋的同伙?他还有同伙?他知道我要下毒?他将计就计?
还是……别的什么……我一直忽略掉的……藏在更深处的……东西?
巨大的谜团和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我。我盯着那串数字,像是要把它刻进自己的视网膜里。
然后,我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我颤抖着手指,在回复框里,
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你是谁?我姐姐在哪里?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剧烈地颤抖。最终,
我猛地按了下去。信息发送中的旋转图标开始转动。一秒。两秒。图标消失。发送成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撞击着死寂的空气。屏幕暗了下去。我死死盯着,眼睛酸涩也不敢眨一下。
突然——手机屏幕猛地亮起!幽白的光照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不是短信。是一个来电显示。
屏幕上跳动的,正是那个——刚刚给我发送了地狱来信的……陌生号码。屏幕上,
那串数字冰冷地跳动着。没有备注,没有归属地,像从虚无中直接钻出来的毒蛇,吐着信子,
盯住了我。刚才发送信息时那股孤注一掷的勇气,瞬间被抽空。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的手指僵在半空,离那屏幕不过几厘米,
却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接?还是不接?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地擂鼓,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灵堂里残留的香烛味和这休息室的沉闷空气混合在一起,
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堵在我的喉咙口。那个号码固执地闪烁着,无声,
却比最刺耳的警铃更让人胆寒。它知道我在看。它知道我正盯着它。它像是在考验,
又像是在嘲弄。我猛地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
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猛地贴到耳边。没有说话。我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听不到外界任何一丝杂音。听筒里,只有一片死寂。深不见底的、浓稠的死寂。
仿佛电话那头连接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个真空的、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宇宙深渊。
我屏住呼吸,全部的神经都绷紧在了右耳那小小的一方听筒上,
试图从那片死寂里捕捉到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一秒。两秒。五秒。十秒。
只有空茫的、绝对的静。是恶作剧?是信号问题?
还是……就在我几乎要认定这只是个拨错的电话,或者某种技术故障时——极其轻微的,
一声。嘶——极其缓慢的,吸气的、带着某种粘滞水声的……呼吸声。非常非常轻,
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又异常清晰,穿透了所有的寂静,直接钻进了我的脑髓里。
那不是一个正常的呼吸。它缓慢得近乎贪婪,又带着一种奇怪的阻塞感,
仿佛呼吸的人鼻腔或喉咙里塞满了湿漉漉的棉花,或者……别的什么粘稠液体。每一次吸气,
都拖得很长,末尾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满足般的颤音。然后,
是更长的、死一样的停顿。仿佛那头的东西,正在品味这呼吸的滋味。
我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汗毛根根倒竖起来。这不是陈锋。
陈锋的呼吸不是这样的。这甚至不太像是一个……健全的活人的呼吸。“谁?
”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没有回应。
那缓慢、湿濡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始了。嘶——嘶——规律得令人毛骨悚然。
它只是在听。它在听我这边的动静。听我的恐惧。“说话!”我压低了声音,
却压不住里面的颤抖和尖锐,“我姐姐在哪儿?!”呼吸声依旧。但这一次,
在两次呼吸之间那短暂的寂静里,我捕捉到了别的。非常非常微弱,
几乎被那诡异的呼吸声完全掩盖。哒。哒、哒。像是……水珠,滴落在某种光滑的硬物表面?
间隔不规律,有时急促一两声,有时又隔很久。这微小的声音,却比那呼吸更让我头皮发麻。
它勾勒出的画面,阴暗,潮湿,不详。“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我的情绪几乎失控,对着话筒低吼。突然——呼吸声停了。那滴水的哒哒声也消失了。
听筒里重回一片绝对的死寂。死寂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然后。
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摩擦声?咔哒。非常细微,像是有人极小心的,
挂断了电话。或者说,是切断了通话。嘟——嘟——嘟——忙音响起,单调而急促,
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我猛地拿下手机,屏幕已经退回待机界面。那串可怕的号码消失了。
仿佛它从未响起过。只有通话记录里最新的一条,冰冷地证明着刚才那短暂又漫长的一分钟,
不是我的噩梦。我瘫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腿,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止不住地发抖。
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再次掉在地毯上,屏幕朝下,
像一只闭上的、不愿再多看一眼的眼睛。休息室里安静得可怕。窗外,天光彻底暗沉下来,
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更衬得屋里死寂一片。那呼吸声。那滴水声。
那声诡异的金属轻响。它们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拼接不出任何合理的图像,
却编织出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将我牢牢罩在其中。姐姐还活着。
在一个潮湿的、可能滴着水的地方。
被一个呼吸声诡异、能拿到她手机或者至少能使用她手机号码的……东西……控制着。
而陈锋,他知道吗?他参与了多少?他现在在警察手里,那警察……是真的警察吗?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我自以为是的复仇,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不止没能报仇,
我可能……我可能彻底激怒了那个真正的、藏在更深处的魔鬼。我把脸埋进膝盖,
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恐惧像潮水,一波一波冲击着我几乎崩溃的神经。
不能这样。不能坐以待毙。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
但眼睛里却烧起一点近乎疯狂的光。那个号码。对,那个号码!我重新抓起手机,
手指因为急切而更加不稳,好几次才点开通话记录,找到那个号码。直接回拨过去。
我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听着里面传来的接通音。嘟——嘟——每一声间隔,
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快接!快接!说话!你到底是谁!
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冰冷的、机械的女声响起。我不死心,
再次重拨。同样的结果。一次又一次,都是无法接通。仿佛那个号码只是一次性的工具,
用完即弃。又或者,它只会在对方想要联系我的时候,才会短暂地接通这个世界的信号。
我绝望地丢开手机,抱住头。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报警?怎么报?
说我收到了疑似被绑架的姐姐的照片?说有个奇怪的呼吸声电话?证据呢?
就凭一张来历不明的照片和一段我根本无法复述的、诡异的通话?警察会信吗?
他们刚刚才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带走了陈锋!我现在去说这些,他们只会认为我受了***,
精神失常。找亲戚朋友帮忙?他们刚才看我的眼神,已经充满了怜悯和避之不及。谁会信我?
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我。我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虫子,看得见外面,却找不到任何出路,
所有的挣扎都可能只是引来更残忍的注视。等等。陈锋。警察带走了他。
无论带走他的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至少,他现在在一个明确的地方——公安局。
我必须去问他!他一定知道什么!
喝下那碗汤时红着的眼眶……“还是你姐的味道”……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那碗汤……他喝的时候,那种表情……不仅仅是表演……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汤有问题?
他是不是……甚至……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我必须立刻见到陈锋!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丝虚妄的方向感。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腿脚还是软的,
但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冲动支撑着我。我拉开门,休息室外的灵堂已经空无一人,
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在默默收拾残局。白色的花圈、挽联被拆下,姐姐的遗像也被取了下来,
靠在墙边。那具黑色的棺材,依旧沉默地停在中央,像一个被遗忘的、巨大的谜题棺椁。
我没有再看它一眼,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外。雨下得大了,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
稍微驱散了一些那令人窒息的甜腥和恐惧。我冲到路边,浑身湿透,
狼狈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去市公安局!”我拉开车门钻进去,声音沙哑急促。
司机吓了一跳,透过后视镜看着脸色惨白、浑身滴水的我,迟疑了一下。“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