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又持续的声响。
沈卿尘将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上餐桌,小心地摆好盘,又退后两步看了看。餐桌正中央摆着一只精致的奶油蛋糕,周围是四菜一汤,都是顾宴之平时爱吃的菜。她特意跟家里的厨师学了三个月,才勉强达到能入口的水平。
烛光在精致的银制烛台上摇曳,映照着晶莹的高脚杯和锃亮的餐具。
一切完美得不真实。
就像她这三年的婚姻。
墙上欧式挂钟的指针缓缓走向七点,沈卿尘理了理身上那件新买的香槟色真丝长裙,这是她省下三个月生活费买的,只因为顾宴之无意中提过喜欢这个颜色。
“或许,他会记得吧。”她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她和顾宴之唯一的合照——婚礼上那张。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身边的男人却面无表情,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半点新婚的喜悦。
三年了,这张照片一直是她手机壁纸,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们的婚姻真实存在过。
指针滑过七点,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沈卿尘眼中的光黯淡了几分,却仍固执地站着等待。她重新加热了已经凉掉的汤,调整了一下花瓶里白玫瑰的角度,那是顾宴之最喜欢的花。
七点半,手机突然震动,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匆忙拿起。
不是顾宴之。
是一条银行转账提醒——顾宴之的助理按时打来了这个月的“家用”,数额一如既往的慷慨,足够她买下十条真丝长裙。
沈卿尘看着那串数字,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三年婚姻,她收到的只有定时到账的金钱和永无止境的等待。
指针指向八点一刻时,门外终于传来了引擎声。
沈卿尘几乎是跳了起来,小跑到门前,又强迫自己停下,深吸一口气,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
门开了,顾宴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微微扯开,浑身散发着疲惫和冷冽的气息。
“你回来了。”沈卿尘上前,接过他的外套,闻到一丝淡淡的酒气和香水味——不是他常用的那款古龙水。
顾宴之淡淡地“嗯”了一声,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客厅。
“吃饭了吗?我做了...”
“吃过了。”他打断她,声音没有任何情绪,一边松着领带一边走向楼梯,“还有个视频会议,不用等我。”
沈卿尘站在原地,看着他头也不回上楼的背影,手中的外套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那上面沾染的陌生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进她的鼻腔。
她低头,在外套领口内侧发现了一抹刺眼的红色——不属于她的唇印。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痛猝不及防。
三年了,她不是没有察觉过他的风流韵事,但每次她都选择欺骗自己,认为那只是商业应酬逢场作戏。
可是今天,在她生日的这一天...
沈卿尘慢慢走回餐厅,看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和那个小小的蛋糕。蜡烛已经燃尽,在奶油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她静静地坐下,拿起餐具,开始独自吃这顿迟来的晚餐。
鲈鱼冷了,腥味很重;青菜炒得过老;汤咸得发苦。她一口一口地吃着,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直到胃里沉甸甸的,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蛋糕上。“生日快乐”四个字已经有些融化,变得模糊不清。
她拿起刀,切下一块,送入口中。甜腻的奶油黏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白薇薇”三个字——顾宴之的母亲,她的婆婆。
沈卿尘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妈,晚上好。”
“宴之在旁边吗?”电话那头的女声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寒暄。
“他在楼上开会,需要我叫他吗?”
“不用,跟你说也一样。”白薇薇停顿了一下,“你们结婚三年了,还没有孩子。我知道不是宴之的问题,他去年体检一切正常。”
沈卿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沈卿尘。顾家需要继承人,如果你不能生,那就让位给能生的人。不要占着位置不作为。”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而残酷:“说实话,我从来不明白宴之为什么要娶你。你父亲的公司当年那点危机,顾家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解决,没必要搭上我儿子的婚姻。”
沈卿尘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您...您都知道?”
“当然知道。”白薇薇轻笑一声,“宴之没爱过你,这场婚姻只是为了帮你家渡过难关的商业交易,不是吗?现在三年过去了,你们沈家也缓过来了,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电话被挂断,忙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沈卿尘僵硬地坐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以为这场婚姻至少有一丝真心存在。
她想起三年前,父亲公司濒临破产,顾宴之突然提出联姻,条件是注资救活沈氏。她从小就暗恋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甚至天真地以为,顾宴之选择她,多少是对她有感情的。
现在她才明白,他选择她,恰恰是因为他不爱她,不会纠缠,容易摆脱。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顾宴之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手里拿着空水杯,似乎是下来倒水。
他看到餐厅里的沈卿尘和满桌几乎未动的菜肴,微微皱眉:“怎么还没收拾?”
沈卿尘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是她三年来第一次毫不躲闪地直视他。
“顾宴之,”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我们离婚吧。”
顾宴之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眉头皱得更深:“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沈卿尘重复道,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三年来,辛苦你了。现在戏演完了,该谢幕了。”
顾宴之放下水杯,打量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一样:“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沈卿尘几乎要笑出声。突然?她的心是一点点死去的,在他每一次冷漠相对、每一个晚归的夜晚、每一次视而不见中慢慢枯萎的。
“你爱我吗?”她突然问,眼睛紧紧盯着他。
顾宴之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他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加残忍。
“卿尘,我们是夫妻。”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我们不是。”沈卿尘站起身,声音微微发抖,“夫妻是相爱相守的两个人,而我们...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强迫自己看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三年了,你记得我的生日吗?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吗?知道我对百合花过敏吗?”
顾宴之的表情有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如果你是因为今天我没陪你过生日而生气...”
“我不生气,”沈卿尘打断他,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静,“我只是醒了。”
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离婚协议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一下,没有问题就签字吧。”
顾宴之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你什么都不要?房子、车、赡养费,你都放弃了?”
“是的,我净身出户。”沈卿尘点头,“你们顾家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带走。”
包括你。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顾宴之看着她,眼神复杂:“你确定要这样?离开顾家,你怎么生活?”
沈卿尘几乎要为他这迟来的“关心”发笑。
“这就不劳顾总费心了。”她语气疏离,“签字吧,早点结束对大家都好。”
顾宴之盯着她看了许久,似乎在评估她的认真程度。最终,他走到桌前,拿起笔。
“如果你坚持的话。”他在协议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触流畅而毫不犹豫。
沈卿尘看着他签完字,心脏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很快被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取代。
她接过协议,看着那熟悉的签名,轻轻说了声:“谢谢。”
然后她转身上楼,没有一丝留恋。
顾宴之站在原地,看着满桌冷掉的菜肴和那个融化的蛋糕,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这不是他预想中的反应,没有眼泪,没有争吵,没有纠缠。
太过干脆了。
十五分钟后,沈卿尘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走下楼梯。她已经换下了那件真丝长裙,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
三年来,顾宴之第一次发现,她其实有一张相当精致好看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清澈明亮,不再有以往的卑微和怯懦。
“我走了。”她拖着行李箱走向门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明天见”。
顾宴之下意识开口:“你去哪?我可以让司机送你...”
“不必了。”沈卿尘打断他,没有回头,“再见,顾宴之。”
门轻轻关上,发出的声响却震耳欲聋。
顾宴之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这栋宽敞的别墅变得空前空旷和寂静。他走到窗前,看着雨中那个瘦弱却挺直的背影拖着行李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雨幕中。
茶几上,离婚协议整齐地摆放着,旁边是一枚简单的婚戒。
顾宴之拿起那枚戒指,冰凉的触感让他莫名烦躁。他以为自己会感到解脱,但事实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正慢慢吞噬着他。
手机响起,是他母亲打来的。
“宴之,薇薇说她已经跟你提离婚了?做得对,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本来就配不上你。李董事长的女儿刚从国外回来,我看你们...”
顾宴之直接挂了电话。
他再次望向窗外,雨越下越大,早已不见沈卿尘的身影。
突然间,他注意到墙角垃圾桶里露出一角熟悉的香槟色——那是她今天穿的那条裙子,被她像垃圾一样丢弃了。
顾宴之的心猛地一沉,第一次意识到,沈卿尘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此时此刻,驶离别墅区的出租车内,沈卿尘擦干最后一滴眼泪,从包里取出另一部手机开机。
一条新信息立刻跳了出来:“S,巴黎工作室已为您准备好,随时欢迎您的到来。”
她回复得简洁利落:“明日抵达。通知所有媒体,消失一年的设计师S,即将回归。”
窗外,雨停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冲破云层,熠熠生辉。
沈卿尘微微一笑,眼神坚定而明亮。
属于S的新生,刚刚开始。
而那个叫做顾宴之的男人和那段卑微的过去,已被她彻底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