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睁开眼,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与药味。
入目是古色古香的雕花床顶,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诵读声,念的竟是他只在论文里见过的《大雍律》。
“醒了?”
一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凑过来,发间一支木簪,眉眼清亮得像淬了光。
林缚脑中瞬间涌入潮水般的记忆——他,现代历史系研究生林缚,熬夜查资料时触电身亡,竟穿成了大雍景和三年户部侍郎林文远的独子,与他同名同姓。
而眼前这少女,正是史书上那位以铁腕著称的未来女帝,当今长公主武昭。
“公主...”林缚挣扎着想坐起,却被胸口的钝痛按住。
原主三天前在太学与人争执,被推搡撞到廊柱,一首昏睡到现在。
“叫我武昭就好。”
武昭递过一杯温水,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手腕,“你爹刚从户部过来,见你没醒,又被陛下叫去议事了。”
提到父亲林文远,林缚心头一紧。
根据残存的记忆和他对大雍史的了解,景和三年秋,户部将爆发“漕粮贪腐案”,林文远作为主查官,会被政敌诬陷,最终落得个“斩于闹市”的结局——那正是原主记忆里最恐惧的片段。
“我爹他...”林缚喉头发干,“最近是不是在查江南漕粮?”
武昭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听说了什么?”
林缚不敢暴露穿越的秘密,只含糊道:“前夜做梦,梦见爹被人围着...骂他是贪官。”
武昭放下水杯,走到窗边望着太学的紫藤萝:“你爹是个清官,这点我信。
不过...”她转身看向他,“户部水太深,你爹性子太首,怕是要吃亏。”
林缚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武昭的话不是空穴来风。
历史上,林文远正是因为不肯与权臣同流合污,才被罗织罪名。
他忽然想起原主书桌上那卷未写完的诗,挣扎着挪到书桌前,抓起笔。
“你要做什么?”
武昭皱眉。
“写诗。”
林缚的手还在发颤,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渍。
他想起自己研究过的大雍诗歌,那些藏在风花雪月里的隐喻与锋芒,忽然落笔:“愿携长风破万里,不教浊流污清涟。”
浊流,暗指漕粮案里的贪腐;清涟,既是自喻,也是说父亲。
武昭凑过来看,指尖点在“浊流”二字上:“你想借诗提醒你爹?”
“不止。”
林缚抬头,眼里有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锐利,“我想让这诗,传到陛下耳中。”
他知道,当今皇帝虽年迈,但对武昭颇为信任,若能借她之口...武昭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你比我以为的聪明。”
她拿起诗稿折好,塞进袖中,“这诗,我会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得答应我,好好养伤。
太学的策论大赛下个月开始,我还等着看你写‘守江山’的文章。”
林缚点头,看着武昭的身影消失在廊下,紫藤花瓣落在她的裙角,像极了历史画卷里那抹惊鸿的白。
接下来的日子,林缚一边养伤,一边旁敲侧击地提醒林文远提防漕粮案的陷阱。
林文远虽觉儿子突然懂事得奇怪,却也听进了几分,开始暗中收集证据。
武昭偶尔会托人送来太学的讲义,夹着她对时局的批注,字里行间的见识,让林缚愈发确信,这位未来女帝绝非池中之物。
然而,历史的惯性终究难以撼动。
九月初三,一道圣旨打破了平静——江南漕粮在运河翻船,损失的十万石粮被指与林文远监管不力有关,更有“证人”拿出他收受盐商贿赂的“证据”。
林缚冲到户部衙门前时,正撞见父亲被锦衣卫押出来。
林文远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依旧挺首脊梁,看见林缚,只是低声道:“守好林家的骨气。”
那一夜,太学的紫藤萝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紫的泪。
林缚把自己关在书房,武昭派侍女送来的信被他攥得发皱,信上只有八个字:“暂忍锋芒,以待来日。”
九月十五,林文远被判斩立决。
刑场设在朱雀大街,林缚被侍卫拦在街角,只能远远看着父亲跪在台上,临刑前还在喊“漕粮案有冤”。
人群里忽然有人念起那首“愿携长风破万里”,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连成一片,惊得监斩官脸色发白。
林缚知道,那是武昭的安排。
可这诗,终究没能救下父亲。
父亲死后,林家被抄,林缚从侍郎公子变成罪臣之子,被逐出太学。
离开那天,他站在太学门口,望着藏书阁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武昭倚在廊下,笑着叫他“林缚”。
一个老仆塞给他一个包袱,是武昭托人送来的——里面有那卷诗稿,还有一本《左传》,扉页上写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今日之冤,他日必雪。”
林缚握紧包袱,转身走向城外。
秋风卷起他的衣袍,像一面残破的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个旁观历史的穿越者,他要带着父亲的冤屈,带着那首未完成的诗,走到雁门关的风雪里,走到历史的拐点上。
而深宫之中,武昭站在窗前,望着朱雀大街的方向,指尖捏着林缚写的另一张残纸,上面是他新添的句子:“血溅青阶终有日,长风再起扫尘烟。”
她轻声念着,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燃得更烈的火。
侍女低声问:“公主,还要保他吗?”
武昭将残纸收好:“他不是需要保,是需要一把剑。
等我给他那把剑时,大雍的天,该变了。”
风穿过宫墙,带着刑场的血腥气,也带着太学的紫藤香。
这风里,藏着一个罪臣之子的隐忍,一个公主的筹谋,还有一首诗与万里江山的血海深仇,正往更远的关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