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雨很大,砸在地上,溅起一排水花。
江暖撑着一把旧伞,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巷子很黑,灯坏了,只有远处楼房里透出来的一点光。
她看见巷子中间,蜷着一个人。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少年。他靠着墙,头埋在膝盖里,身上的校服又湿又脏,破了好几个口子。
江暖站住了。她听见他压着声音的咳嗽,一声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她又走近了一点,伞往他那边歪了歪。
“你没事吧?”她问。
少年没抬头,也没说话,肩膀抖了一下。
江暖看见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面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新的,旧的,盖在一起。
她叹了口气,把伞塞到他手里。
“拿着吧。”她说。
少年还是不动。
江暖就把伞直接放在他头上,遮住砸下来的雨。然后她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还有一个创可贴,放在他旁边。
“先吃点东西,把伤口贴一下。”她蹲下来说,“天亮了就回家吧。”
她做完这些,就站起来,准备走。雨水一下子打在她身上,很冷。
她刚走两步,听见后面有很小的一点声音。
“谢谢。”
那个声音又哑又涩,像砂纸磨过。
江-暖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加快步子跑进了雨里。
她没看见,那个少年在她走后,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很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睛黑得像一口井。他就那么看着江暖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
然后,他低下头,拿起那个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十年后。
江暖站在洗手间镜子前面,看着自己。
眼角有细纹,脸色也不太好,因为昨晚没睡好。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一点。
手机响了,是她妈打来的。
“江暖,你弟那个事,你想办法了吗?人家又来催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又急又响。
江暖闭上眼。
“妈,我上个月的工资已经全给你们了。”她说。
“那点钱够干什么?五十万,你得赶紧想办法!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吗?他家条件不是挺好吗?你让他先拿点出来啊!”
江-暖没说话。
她那个男朋友,叫宋涛,谈了三年了。他家条件是不错,但他妈一直看不上她。觉得她家是个无底洞。
“我挂了,要上班了。”江暖说完,直接按了电话。
她换上工作服,走出洗手间。
办公室里人不多,她是一家小公司的行政,每天干的都是杂活。工资不高,但稳定。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电脑右下角弹出一个新闻窗口。
标题很大,黑色的字。
“商业巨子陆执收购华尔街……”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一个很大的会议室里。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很冷。他旁边的人都在看他,眼神里有敬畏,有害怕。
江暖看了一眼就关了。
这种人,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她现在要想的,是怎么凑够那五十万。
她打开一个表格,开始工作。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发出很小的声音。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涛来了。
他穿得很好,开着一辆好车。他把一个饭盒放在江暖桌上。
“今天忙,就不过来陪你了。”他说,“晚上我约了朋友,你自己吃饭吧。”
江暖点点头。
“宋涛,”她看着他,“我弟……”
宋涛一听这个,眉头就皱起来了。
“又是你弟?江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就是个无底洞。我们以后要结婚的,你能不能为你自己想想?”
“我知道,可是这次……”
“没有可是。”宋涛打断她,“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自己想办法。”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江暖看着那个饭盒,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就这么坐着,坐到下午。
一个同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是一种看好戏的表情。
“江暖,你看一下公司群。”
江暖打开手机,点开公司群。
群里炸了。
有人发了一张照片。
是宋涛,他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一家珠宝店里。那个女孩手上戴着一个很大的钻戒。
照片下面,有人说:“这不是宋总吗?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另一个人回:“早就分了吧,这个才是正牌。听说是王董事长的女儿。”
江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动不了。
她感觉全身的血都凉了。
她拿起手机,给宋涛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宋涛的声音很不耐烦。
“宋涛,群里的照片,是怎么回事?”江暖的声音在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江暖,既然你都看见了,那我就直说了吧。”宋一涛的声音变得很冷,“我们不合适。我妈说得对,你家就是个拖累。我们分手吧。”
江暖没说话。
“就这样吧。”宋涛说完,就挂了电话。
江暖拿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转。
她站起来,想出去透口气。
刚走到公司门口,就看见几个人堵在那里。
为首的是个光头,手臂上都是纹身。他看见江暖,眼睛一亮。
“你就是江峰的姐姐吧?”光头笑得很不怀好意。
江暖的心一沉。
“你们找***什么?”
“你弟欠了我们五十万,今天再不还钱,我们就只能卸他一条腿了。”光头说着,朝江暖走过来,“不过嘛,我看你长得还不错。你要是陪我们哥几个玩玩,这钱,也不是不可以再宽限几天。”
江-暖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她看着那几个人逼近,脸上都是肮脏的笑。她觉得很恶心,很绝望。
就在光头的手快要碰到她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们后面。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下来。
他很高,腿很长,气场很冷。
他一出现,周围的空气好像都降了好几度。
光头那几个人,看见他,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腿肚子都在抖。
“陆……陆总……”
那个叫陆总的男人,没看他们。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墙角的江暖。
那双眼睛,黑得像十年前那个雨夜里的深井。
江暖也看着他。
她觉得他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那几个流氓就往后缩一步。
他走到江暖面前,站住了。
他比她高很多,江暖要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他的脸很白,嘴唇很薄,没什么血色。跟十年前那个少年,好像有点像,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哑,跟十年前一样。
他说:“姐姐,我来接你回家。”
光头那几个人,连个屁都不敢放,跑了。
江暖还靠着墙站着,脑子一片空白。
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陆总?哪个陆总?她不认识。
男人收回手,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衣服上有一股很淡的冷香,还带着一点他的体温。
“走吧。”他说。
江暖没动。
“你是谁?”她问。
男人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陆执。”他说。
江-暖在脑子里搜这个名字。没有。
陆执好像看出了她的疑惑。
“十年前,一个下雨的巷子。”他提醒她。
江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那个她给了他一个面包一把伞的少年。
是……他?
怎么可能。
那个少年那么瘦,那么小,眼神那么阴沉。
面前这个男人,很高,很壮,眼神……更阴沉了。但是里面多了很多别的东西,江暖看不懂。
“上车吧。”陆执又说了一遍,语气里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味道。
江暖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现在没地方去。工作没了,房子可能也保不住了。宋涛跟她分手了,她妈让她想办法。
好像上他的车,是唯一的选择。
她跟着陆执,坐进了那辆黑色的车里。
车里很安静,也很干净。
司机一句话不说,把车开得很稳。
江暖坐在后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身上的衣服又旧又便宜,跟这个车格格不入。
陆执坐在她旁边,也没说话。
他一直在看她。
那种眼神,让江暖很不自在。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像是在看自己的猎物。
车开了很久,开进了一个很高档的小区。
最后,在一个独栋别墅前停了下来。
别墅很大,很漂亮,像电视里那种。
“下车。”陆执说。
江暖跟着他下了车,走进别墅。
里面更大,装修得很简单,黑白灰的色调,没什么人气。
一个穿着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
“先生,您回来了。”
“王叔,带江小姐去客房,准备吃的。”陆执吩咐道。
“是。”
王叔对江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小姐,这边请。”
江暖看了陆执一眼。
陆执正站在客厅中间,解开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他松了松领口的扣子,露出一小截锁骨。
他好像感觉到了江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她。
“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说。
江暖跟着王叔上了二楼。
客房也很大,比她之前租的整个房子都大。里面什么都有,衣帽间里挂满了崭新的女装,各种牌子,吊牌都还没剪。
“江小姐,这些都是先生为您准备的。”王叔说,“您先洗漱,晚餐准备好了我会来叫您。”
王叔走了。
江暖站在那个巨大的衣帽间里,有点不知所措。
她拿起一件裙子看了看,上面的价格,是她好几个月的工资。
她最后还是没穿。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套睡衣。那是她在地摊上买的,棉的,很舒服。
她洗了个澡,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一点。
她穿着自己的睡衣,走下楼。
陆执已经换了一身居家的衣服,坐在餐桌前。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菜。
只有他们两个人。
“坐。”陆执说。
江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吃吧。”
江暖拿起筷子,没什么胃口。
“今天……谢谢你。”她说。
陆执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吃。
江暖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吃那么少?”陆-执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平时就吃这么多。”
陆执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沙发很大,他们坐得很远。
“你弟弟的事,还有你前男友的事,我都会处理。”陆执开口了,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
江暖的心一紧。
“不用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她说。
陆执转过头来看她。
“江暖,”他叫她的名字,“十年前,你给了我一个面包。现在,换我给你一个世界。”
江-暖被他这句话说得愣住了。
“我不需要什么世界。”她说,“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
“你现在的生活,就是被人欺负,被人背叛,被家人当成提款机吗?”陆执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那种生活,你还想过?”
江暖被他堵得说不出话。
是啊,那种生活,她早就过够了。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陆执说,语气不像是商量,像是通知。
“不行。”江暖立刻拒绝,“我不能住在这里。”
“为什么?”
“我们……我们不熟。”江暖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个理由。
陆执笑了。
他一笑,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没那么冷了,但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危险。
“不熟?”他站起来,朝她走过来。
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沙发上。
他们离得很近,江暖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香,能看见他黑色的眼睛里,有她小小的倒影。
“姐姐,”他叫她,声音又低又哑,“十年前,你救了我。从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的手指,轻轻地碰着她的脸。
“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谁敢欺负你,我就让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