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跟渣男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我刚加完班,拖着快散架的走出身体办公楼,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一下。我勒去个,我今天刚洗头。
我把设计图抱在怀里,缩着脖子冲向公交站。路过一个巷子口,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一个蹲在广场里的身影。
那是个男人。
浑身湿透,黑色的风衣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乱得像个鸟窝,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淌。他就那么蹲着,不动,不说话,像个被主人丢弃的大型犬。
关键是,那张脸。
话说呢,就算他现在这么惨,也挡不住那张脸的好看。剑星目,鼻梁高挺,睫眉很薄,预设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就是脸色白得吓人,跟刚从冰柜里挑来似的。
我承认,我这个人心善,尤其是对长得好看的。
我窗帘,还是撑着我那把快散架的太阳伞走了过去。
“喂,你没办法吧?”我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没有反应,眼珠子不动了一下,继续抓着地上的一滩积水发呆。
“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回家啊?”我又问。
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寻思着,这人不会是个傻子吧?还是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精神失常了?
我壮着胆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刷子,终于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抬起头,那双黑得像深潭一样的眼睛,终于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被他这么一看,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眼神,太复杂了。
有迷茫,有痛苦,还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
我那点泛滥的异心,就爆棚了。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是破产了?还是失业了?还是被女友甩了?”
他看着我,牙齿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雨越下越大,我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算了算了,”我感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可能会让我后悔终生的决定,“要是你没去哪儿,就……就先一起回家吧。”
我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沐啊夏沐,你一个月工资三千,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敢捡男人回家?还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我偷偷打量了他一下。
虽然狼狈,但他身上那件风衣,料子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手腕上虽然空荡荡的,但却有一个很明显的表印。而且他身上,除了雨水味,没有其他异味,很干净。
应该……不是坏人吧。
他看着我,目光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动作。
“走吧。”我拉了他一把。
他很沉着,但还是顺着我的力道站了起来。他很高兴,我一米六五,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小矮人。
我就,把一个浑身湿透的,失魂落魄的,帅得让人神共愤的男人,捡回这个家。
我家不大,有一栋三平米的出租屋。
我让他先去洗个热水澡,免得感冒得。我翻箱倒柜,找出了我爸留下的一套运动服。我爸一米七五,体型偏胖,这件衣服给他穿,估计有点紧。
等他洗完出来休息,我在厨房给他煮姜汤。
听到动静,我一碗彻底,差点部分里的掉了。
他换上那身灰色的运动服,衣服紧紧绷在他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腰部,坚固的胸膛,还有……八块腹肌。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少了之前的颓废,多了几分惬意。配上他那张脸,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我老脸一红,赶紧移开视线。
“那个……先把姜汤喝了。”我把碗递给他。
他接过去,没有说话,很听话地喝完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他点了点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不会是……失忆了吧?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还能让我在现实里碰上?
“那你家在哪儿?家人联系方式呢?你总记得吧?”
他还是点头。
我彻底没习惯了。
这下好了,捡回来一个失忆的帅哥,甩都甩不掉了。
“算了,你先住下吧。”我叹了口气,认命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走。”
他看着我,点了点头。
“你饿不饿?我给你叫份外卖吧。”我说。
他没有反应,估计是默认了。
我打开手机,看着外卖软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美食,犯了难。
我一个月工资三千,交完房租水电,剩下的钱,只够我每天吃沙县小吃和兰州拉面。
今天给他煮姜汤,已经为了“奢侈品”了一把。
再叫外卖……
我咬了咬牙,算了,好人做到底。看他那副样子,估计没啥好吃的东西了。
我滑了半天,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某月销过万的黄焖鸡米饭上。
二十二块钱一份,加肉加量。
我心痛得手都在颤抖,但还是一颗狠心,点了下单。
“我给你点了份黄焖鸡,”我对他扬起了手指,算是在邀功,“这家特别好吃,肉特别多。你等着啊,很快就到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瞬间外卖寺庙的时候,香气占据了整个小屋。
我把那份热气腾腾的黄焖鸡,郑重地放在他面前,还特意给他多盛一碗米饭。
“快吃吧,凉了就没好吃了。”我促道。
他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
我猜,他可能是饿坏了。
我看着他夹起一只兔子,咀嚼着嘴里。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很斯文,一点都不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
“怎么样?好吃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他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
还好,没白花我二十二块钱。
我自己则从冰箱里拿出早上剩下的半个馒头,就着白开水,啃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馒头,又看看面前的黄焖鸡,停下了筷子。
“你怎么没吃饭?”我问。
他把碗,往我这篇文章,推了推。
我愣了一下。
“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
我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暖流。
没想到,这个失忆的帅哥,还挺有良心。
“不用不用,你吃吧。”我摆了摆手,“你身体虚弱,得好好补补。我吃这个就行。”
他很执着,还是把碗推给我。
我们俩,就这么推来推去。
最后,我拗不过他,只好夹了一块最小的鸡肉。
嗯,味道确实不错。
那天晚上,他睡在我的沙发上。
沙发很小,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只能蜷缩着。我给他找了个被子,他也不愿意放弃。
半夜里,我又听到了那种痉挛的,像小兽一样的呜咽声。
是他。
他又做了噩梦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大厅,看见他蜷缩在沙发上,浑身发颤,额头全是冷汗。
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念着一个名字。
“阿……阿远……”
我心里一紧。
阿远?
是他的亲人?还是……恋人?
看样子,他并不是失忆,只是受到了一次偶然的***,匆匆地忘记了一些事情。
我不敢叫醒他,只是拿了一条湿毛巾,轻轻地帮他擦擦了额头的汗水。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
而且,他还把我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
地板拖得锃亮,我那座如山的设计稿,被他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放在了书桌上。连我阳台上那几盆快要枯死的绿萝,他都给浇了水。
我看着焕然一新的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干的?”
他点了点头,就像一个等待扬扬的小学生。
“你还要做家务啊?”我挺意外的。
看他那样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到了还是个田螺先生。
我心情很好,决定今天早上,给他“加个餐”。
我跑到楼下,花十块钱,给他买了一份豪华版的煎饼果子,加了两个鸡蛋,一根一根的烤肠。
我自己的早餐,还是一个馒头。
他接过煎饼果子,看着我手里的馒头,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为什么,总吃这个?”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完整的话。
他的声音,很好听。
低沉,恶劣,像大提琴。
就是,有点沙哑。
“啊?”我被他问得一愣,“这个……便宜啊。”
“你不喜欢吃吗?”
“喜欢啊。”我说的是假话。谁会喜欢天天啃馒头啊。
他没祈祷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他的煎饼果子,分了一半给我。
我看着那半个,料足得快要溢出来的煎饼果子,心里暖洋洋的。
行吧。
看在他这么懂事的份上,就让他多住几天吧。
为了方便称呼,我给他起了一个令人不安的名字。
如果他总念叨“阿远”,那我就叫他……“阿衍”吧。衍生的衍。
希望他,能够从过去走出来,衍生出新的人生。
他对我起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我们之间这种奇怪的同居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他依然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但他会帮我做所有的家务。
我每天下班回来,都会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虽然,他做的饭,很难吃。
不是放盐多了,就是忘了放盐。
有一次,他还差点把我的厨房给点了。
但看着他那张写满“我用尽了”的帅脸,我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也为了我的胃着想,我决定,还是叫外卖吧。
当然,是我来点,我来付钱。
我的工资,根本支撑不了两个人每天吃外卖。
于是,我开始想省钱。
我戒掉了我最喜欢的奶茶。
我把那套用了很久的、死贵的水彩颜料,换成了最便宜的国产牌子。
我甚至,开始在网上,接触一些私活。
每天晚上,等他睡着了,我再偷偷爬起来,画图到深夜。
虽然很累,但是看着银行卡里,那一点点多的钱,给他点三十块钱的猪脚饭,我就觉得,值了。
他希望也知道,我在为他“改善伙食”而努力。
他开始,想办法“挣钱”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来,看到他在楼下,帮小区的王大妈,扛着大米。
王大妈看到我,笑得合不拢嘴。
“小沐啊,你男朋友,可真实在啊。”
男朋友?
我脸一红,刚想解释。
王大妈就塞给我二十块钱。
“这是给小伙子的辛苦费。哎呀,现在的人们,肯干这种力气活的,已经不多了。”
我有那二十块钱,哭笑不得。
回到家,我把钱给他。
“喏,你今天挣的。”
他看着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眼神里,竟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渴望,找回一点,人生的价值。
从那时起,他就成了我们小区的“红人”。
今天帮李大爷修水管,明天帮张阿姨通下水道。
他希望什么都能。
街坊邻居都夸我,找了个好男人。
我也渐渐地,习惯了,有他的生活。
习惯了,每天回家,都有一个人,在等我。
习惯了,吃饭的时候,有人,拿碗里最好吃的肉,夹给我。
习惯了,我画图到深夜的时候,有人,会给我披上一件衣服,然后默默地,给我递上一杯热水。
我的小屋,因为他,想要,有了一点“家”的味道。
我甚至,出现了一个错觉。
希望,我们真的是一对,生活单一,但很恩爱的小情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