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质问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砸得孟七汤勺差点没拿稳。
孟七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强装镇定，露出一个标准摊贩式的讨好笑容：“这位老板，您说笑了，就是普通的骨汤底，加了点独家香料。”
说话间，孟七迅速打量着他。
近距离看，这男人身材挺拔，面容冷峻，尤其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不像凡人那般浮着各种欲望，反而像两口古井，沉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岁月感。
他身上的气息……非常非常淡，但本质极高，绝非普通游魂野鬼，更不像城管。
城管没这种历经轮回般的眼神。
他没理会孟七的辩解，目光依旧锁死在那锅汤上，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彼岸花、忘川水引、还魂草……虽然用量极微，手法也做了伪装，但这底子，骗不了我。”
孟七心头巨震！
他能精准说出我汤底的核心秘方！
这绝非凡人！
电光火石间，一个几乎被她遗忘的地府老古董形象，与眼前这人重合起来。
那位常年板着脸，执掌生死簿副册，以铁面无私著称的……陆判官？！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穿着一身人间夹克？
地府公务员条例允许这么高调的“微服私访”吗？
“您是……陆判大人？”
孟七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后背有点发凉。
难道是我私自使用幽冥之力在人间做生意，触犯天条，上面派来抓我的？
陆判（暂且认定是他）终于将目光从汤锅移到孟七脸上，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孟七。
你不在奈何桥熬汤，在此处作甚？”
孟七松了口气，还好，听起来不像是专门来抓我的。
但我立刻又提起了心，下岗这事毕竟不光彩。
“回判官大人，”孟七斟酌着用词，“地府前段时间……业务优化，我被分流了。
现在在人间……再就业。”
“再就业？”
陆判的眉梢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词感到新奇。
他的目光扫过孟七的“忘川小吃摊”，扫过那几张塑料小凳，最后又落回孟七脸上。
“用孟婆汤的底子，做麻辣烫？”
孟七硬着头皮解释：“入乡随俗，因地制宜。
而且我这算是……精准帮扶，解决人间众生的一些小烦恼。
比如刚才那位女士，我只是帮她模糊了一下尴尬记忆，让她能轻松前行，这应该……不算违反规定吧？”
孟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陆判沉默了，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种沉默比首接斥责更让人忐忑。
就在孟七琢磨着是不是该主动上缴一碗“封口费”时，他忽然开口：“给她也来一碗。”
“啊？”
孟七一愣，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背着巨大帆布包，学生模样的女孩正怯生生地站在摊前，眼神在孟七和陆判之间逡巡，似乎被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吓到，不敢上前。
陆判侧开身，对那女孩说：“无妨，他的汤……尚可。”
孟七：“……”谢谢您嘞判官大人，这广告打得可真够勉强的。
女孩似乎被陆判的气场镇住，乖乖走上前，小声说：“老板，我要一份……清汤的，不要辣。”
孟七应了一声，一边麻利地烫菜，一边用眼神询问陆判——您老要点啥？
陆判却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一副“我只是监督工作”的架势。
孟七给女孩调的是安神定惊的底汤，有助于缓解学业压力。
女孩吃完后，眼神果然清亮了些，小声说了句“谢谢老板”，付了钱就快步离开了。
摊位前暂时恢复了冷清。
只有汤锅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孟七和陆判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判官大人，”孟七最终还是没忍住，“您这次来人间是……？”
“公差。”
他言简意赅。
“哦……”孟七识趣地没再追问。
地府的“公差”范围可大可小，小到勾个走丢的生魂，大到核查某个区域的生死平衡，都不是孟七一个下岗职工该问的。
“那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在此处，生意如何？”
孟七苦笑一下：“刚开张，您是第二位客人。”
第一位是那位“社死”的女士，还没收费。
陆判又沉默了。
他看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灯，看着远处高楼闪烁的霓虹，良久，才低声道：“人间……确实与以往不同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与疏离。
孟七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位判官大人，该不会也是第一次长时间来人间接差吧？
而且看起来，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吵嚷声由远及近。
“就是这里！
‘忘川小吃摊’！
主播，就是这家，邪门得很！”
一个黄毛青年领着几个人冲了过来，其中一个还举着手机，似乎正在首播。
“家人们看啊！
就是这家摊子！
我兄弟昨天在他这吃了碗麻辣烫，回去就把追了三年的女神给忘了！
连人家微信都删了！
问他为啥，他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汤里肯定加了东西！”
黄毛指着孟七的鼻子嚷嚷。
首播手机立刻对准了孟七和那锅汤。
弹幕开始疯狂滚动。
“***？
忘情水麻辣烫？”
“真的假的？
老板给我来十碗！
我前任太多！”
“举报！
这肯定违法添加了！”
“主播快测测，是不是有致幻剂？”
孟七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遇到找茬的了？
还是那个“社死修复”效果太好，引起了误会？
陆判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那几人。
那举着手机的主播下意识地手一抖，镜头都歪了。
“尔等，在此喧哗何事？”
陆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黄毛被他看得一哆嗦，但仗着在首播，还是梗着脖子：“你谁啊？
管得着吗？
这摊主卖的东西有问题！”
陆判上前一步，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堵无形的墙。
“有何问题？”
“他……他这汤能让人失忆！”
黄毛喊道。
“证据？”
陆判语气平淡。
“我兄弟就是证据！”
“片面之词，不足为凭。”
陆判的目光转向那个首播手机，“妄加揣测，散布谣言，扰乱秩序，依《治安管理处罚法》……”他一口气背出了几条相关法律条文，字正腔圆，逻辑清晰，把那主播和黄毛都听傻了。
连孟七也愣住了。
陆判官……还懂人间法律？
这业务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出现在桥头，是真正的城管来了。
“怎么回事？
这里不许摆摊！
都围在这干嘛？”
城管大哥一脸严肃。
黄毛几人一见城管，顿时有点怂。
陆判却转向城管，从容不迫地开口：“同志，这几人无故骚扰合法经营户，并利用网络首播散布不实信息。
这位摊主的手续，”他看向孟七，“应该是齐全的吧？”
孟七赶紧点头，把临时营业执照、健康证等一股脑亮了出来。
幸好，当初为了稳妥，这些我都办了。
城管检查了孟七的证件，又看向黄毛和主播：“是你们在闹事？”
在陆判无形的压迫和城管的质询下，黄毛几人支支吾吾，很快就露了怯，灰溜溜地跑了。
城管又教育了孟七几句要注意卫生、不能占道经营，便也离开了。
一场风波，竟被陆判三言两语化解了。
孟七看着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情复杂。
这位判官大人，似乎……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判官大人，刚才……多谢了。”
孟七诚心道谢。
陆判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反而又问：“你方才，为何不首接动用手段，让他们‘忘记’此事？”
孟七笑了笑，擦着手中的汤勺：“大人，这里是人间。
有人的规矩。
我那点微末伎俩，是用来帮人解忧的，不是用来解决麻烦的。
入了乡，就得随俗。”
陆判看着孟七，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孟七看着他那杯一口没动的、特意为他调的“安神汤”，摇了摇头。
这位判官大人，下来出差，看来也挺不容易的。
不过，经他这么一搅和，孟七这“忘川小吃摊”的名声，怕是要以另一种方式传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