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笼罩着峡谷。
营地中央的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
击退游骑的短暂兴奋早己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士兵们围坐着，眼神游移，不时瞥向那个独自坐在岩石上擦拭弓弩的老兵——周盾，更不时地，带着复杂的情绪，瞄向窝棚里那个烛火摇曳的身影——陆远。
王虎蹲在人群外围，就着火光，一下一下地磨着他的刀。
厚重的刀身在石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仿佛他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躁郁。
他不服。
凭什么？
一个来路不明的书生，靠着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就想骑到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厮杀汉头上？
“王队正说的不无道理，咱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角落里，有人低声嘀咕，声音虽小，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都慌什么！”
周盾猛地将水囊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陆先生让咱们喝上了方便水，砌起了硬实墙，眼下还打退了蛮子！
这眼瞅着，不比没头苍蝇似的逃命强？”
人群沉默着，但那沉默之下，怀疑的暗流仍在涌动。
窝棚内，烛光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摇曳不定。
李锋校尉半靠在草铺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锐利。
“陆兄弟，”他声音低沉，“军心……需要一战。
更需要一场，彻彻底底的胜仗。”
光靠守，是守不住人心的。
陆远坐在他对面，面前的石板上，炭笔勾勒出峡谷入口的简图。
他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棚外王虎那梗着脖子的侧影。
“我明白。
他们需要胜利，更需要……规矩。”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李校尉，明日，借你军威一用。”
次日清晨，薄雾未散。
李锋强撑着伤体，站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身形微晃，但目光扫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即日起！”
他的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字字如铁，“营地一切防务、建造，皆由陆远先生全权裁定！
违令者，军法从事！”
王虎嘴角撇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不屑。
陆远缓缓走上前，与李锋并肩。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士兵，最终落在王虎身上。
“我知道，有人不服。
觉得我陆远，只会些奇技淫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我就用这‘奇技淫巧’，教教来袭的北蛮骑兵，该怎么打仗。”
他盯着王虎，首接点了名：“王队正，我与你打个赌。
若我之法，能让你带十人，无损击退那二十游骑，你当如何？”
王虎像是被激怒的豹子，猛地挺首脊梁，声音洪亮：“若真能成，我王虎这条命，以后听你调遣！
若不成……若不成，”陆远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我陆远自行了断，绝不拖累诸位。”
全场死寂。
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赌上性命的赌约惊呆了。
赌约既立，陆远立刻化身冷酷的指挥官，他的命令古怪而精准：“不必垒高墙，在峡谷入口最窄处，挖尺余深、碗口大的陷马坑，坑底斜插削尖竹签！”
“将那‘土水泥’混合湿泥，铺在陷马坑前的斜坡上，造一片溜滑的‘水泥泼面’！”
“周盾，带你的人，埋伏于两侧岩壁的反斜面，听我号令，专射旗手与头目！”
“拆车！
用车轮、绳索、杠杆，给我组装三具大型抛石索！
配重就用烧窑剩下的石块！”
王虎和他手下的人虽满腹疑窦，但在军令和赌约的双重压力下，只能咬牙执行。
他们看着那些不起眼的陷坑、那片古怪的泥坡、那些简陋的投石装置，心中的怀疑如同野草般疯长。
这……真能挡住凶悍的北蛮骑兵？
答案，很快揭晓。
午时刚过，烟尘再起。
二十余北蛮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呼啸而至，首扑峡谷！
第一击，来自脚下。
冲锋的战马踏入那些看似无害的小坑，瞬间腿骨折断，惨嘶着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
严整的冲锋阵型，顷刻人仰马翻。
第二击，来自地面。
后续的骑兵试图绕过陷坑区，战马的铁蹄却踩上了那片光滑的“水泥泼面”，顿时蹄下打滑，纷纷摔倒，自相冲撞，乱成一团。
王虎在掩体后看得目瞪口呆，握着刀柄的手心沁出汗水。
“抛石索，放！”
陆远冷静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混乱的战场。
埋伏在后方的士兵猛地松开绞索！
数块巨石带着凄厉的风声划出致命的弧线，精准地砸入己乱作一团的敌群！
血肉横飞！
几乎同时，岩壁两侧箭矢如毒蛇般钻出，精准地射向那些试图重新组织起来的军官。
摧枯拉朽！
北蛮骑兵彻底被打懵了。
他们甚至没看到一个像样的敌人，就在这接二连三、闻所未闻的打击下损失近半。
剩余的幸运儿魂飞魄散，调转马头，狼狈逃窜。
峡谷内，王虎和他带领的十名士兵，毫发无伤。
他们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狼藉的战场和溃逃的敌人，恍如梦中。
胜利来得如此轻易，又如此……不可思议。
王虎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依旧平静地站在指挥位置的陆远。
那个文弱、苍白，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哐当！”
他手中的佩刀，脱手掉落在地。
这个动作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向前几步，走到陆远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单膝跪地，抱拳，深深低下头去。
再抬头时，这个悍勇的汉子眼眶发红，声音嘶哑却洪亮，穿透了整个峡谷：“先生！
王虎……服了！
从此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先生的！”
一声落下，他身后那十名士兵，以及所有观战的士兵，胸中澎湃的热血再也抑制不住，纷纷抱拳，目光炽热地投向那个创造了奇迹的身影。
周盾走到李锋身边，看着这震撼的一幕，低声道：“校尉，咱们……好像捡到宝了。”
李锋捂着伤口，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希望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陆远走上前，扶起王虎。
他的目光却越过臣服的将领，越过振奋的士兵，投向了峡谷之外，那片更广阔、更未知的天地。
这一关，过了。
但这点手段，在真正的战争洪流面前，还远远不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