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凝固的浓墨,重重压在凌府嵯峨的飞檐与斗拱之上。
这座前朝将作大匠凌远的府邸,曾因汇聚了天下匠人的奇思妙想而沉静渊博,今夜,却被铁蹄与呼喝撕碎了宁谧。
沉重的靴底踏碎青石,跳动的火把映亮刀锋。
披坚执锐的兵士如暗红铁流般涌入,冰冷的甲胄反光与灼热的火焰交织,肃杀之气扼住了每个人的呼吸。
为首者,是一位身披暗红铠甲的巨汉,代号 血铠。
他面容粗犷,虬髯如戟,一道狰狞疤痕斜贯左颊,眼神是淬炼过的冷酷。
作为新朝“炎武卫”统领,他信奉绝对的摧毁,视一切前朝遗留的“奇观”为必须焚尽的妖邪。
“凌远!”
血铠的声音如砂石磨铁,在死寂中刮擦,“陛下明令,前朝违制之物,尽数焚毁!
那‘紫玄璃塔’,身在何处?
交出图样,赐你全尸!”
正堂烛火摇曳,映照着凌远清癯的身影。
他身着素色儒袍,立于一幅巨大的《山河城舆图》前,平静得仿佛周遭的喧嚣是另一个世界的杂音。
手中,一枚非金非木、刻满精密尺刻的令牌——矩尺令,被缓缓摩挲着。
他转身,目光掠过血铠与其身后如狼似虎的兵士,眼中无惧,唯有深沉的悲悯与决然。
“紫玄璃塔……”他低声重复,唇角牵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非镇国神器,亦非逆死转生之钥。
血铠将军,它所承之物,非你所能驾驭,亦非你当惊惧之力。”
“妄语!”
血铠踏步上前,地面微震,“交出来!”
凌远不再多言。
他猛地将矩尺令按向身旁灯柱某处,机括轻响,低喝如雷:“墨儿,走!”
堂后书架应声滑开,露出幽深洞口。
青衫少年凌墨被一股柔和却坚定的力量推入黑暗。
回首间,他只看到父亲决绝的背影,以及那投向堆积如山的图纸的火折。
“父亲!”
嘶吼卡在喉间。
“谨记!
技承于心,薪火不熄!”
凌远的最后嘱托与烈焰升腾之声交织。
轰!
图纸瞬间被点燃。
那火焰非同寻常,竟隐隐透出一种深邃的紫芒,焰心跃动着近乎玄奥的光晕,空气中弥漫开异样的、带着古老矿物气息的馨香——那是掺杂了特制“紫玄璃”粉末与秘药方能燃起的 紫玄焰!
“老贼!”
血铠暴怒,隔空一拳,灼热拳风将燃烧的书案轰碎,但更多承载着智慧与秘辛的图纸己化作飞舞的紫黑色灰烬。
他猩红的目光射向正在闭合的洞口,“追!
格杀勿论!”
凌墨坠入密道的黑暗,身后是家宅倾覆的轰响与追兵的嘶吼。
悲痛如潮水般噬心,他死死咬破下唇,腥甜的铁锈味***着神经,迫使自己冷静。
他不能辜负这以生命换来的生机。
密道狭窄曲折,这是他幼年时父亲的课堂,每一处转折,每一块砖石,都烙印着回忆与知识的痕迹。
他凭借记忆与手中矩尺令散发的微弱、却坚定指引方向的光晕,奋力前行。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与金属刮擦声越来越近。
在一个关键的岔路口,凌墨毫不犹豫掠向左方那条看似绝路的潮湿窄道。
指尖在右侧墙壁砖缝精准一按,机括轻响,一道石壁悄然滑出,封死来路,也暂时阻隔了追兵。
这是“断龙石”的简化运用,虽不能永绝后患,却能争得喘息之机。
他拼命狂奔,肺叶如同撕裂。
前方,终于现出一点微光,那是通往府外废弃枯井的出口。
凌墨费力地爬出井口,浑身湿透泥污。
夜风凛冽,他回首望去,凌府方向紫焰冲天,将夜空渲染得诡异而凄迷。
他的家,他的根,他敬若神明的父亲,皆在那 紫玄焰 中化为祭品。
怀中,那半幅父亲最后塞入的残图,材质奇特,触手温凉,其上线条符号晦涩难懂,似与星罗地脉勾连。
这就是一切祸端的源头?
紫玄璃塔,你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逼近!
“在那里!
围住!”
血铠的副将,代号 影爪 ,己带人从侧翼包抄而至,封锁了去路。
兵刃寒光闪烁,杀意凛然。
凌墨心力交瘁,退路己绝。
千钧一发之际,巷口传来清脆铃响,一辆堆满草药的板车“吱呀”驶入,不偏不倚,横亘在凌墨与追兵之间。
推车人斗笠压得很低,身形纤细,似被这阵仗惊得手忙脚乱,拉扯间,板车倾斜,捆捆草药散落一地,浓烈苦香与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形成一片无形的屏障。
“碍事!
滚开!”
影爪怒喝,试图推开障碍。
“军爷饶命!
小的这就收拾!”
推车人连声告罪,嗓音清脆,带着惊惶。
他/她俯身收拾,动作间却有意无意将更多气味浓烈的药草碾碎践踏,那气味愈发辛辣扑鼻,逼得兵士们掩鼻蹙眉,阵型微乱。
混乱中,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凌墨的手腕。
“随我来!”
声音低却清晰。
不容多想,凌墨被那“采药人”借着烟雾与板车掩护,迅速拉向后方一个被浓密藤蔓遮蔽的墙洞。
洞内是另一条狭窄逼仄、通往未知的暗道。
待影爪驱散药雾,推开板车,眼前只剩空巷与那个幽深墙洞。
试图进入,内里岔路纵横,气味混杂,踪迹己失。
“混账东西!”
影爪一拳砸在墙上,怒不可遏。
暗道尽头,是另一处荒废庭院的假山之后。
月光如水,凌墨终于看清救命恩人的面容。
斗笠取下,露出一张清丽灵动的脸,眉眼如山涧清泉,澄澈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慧黠。
虽粗布麻衣,难掩其秀。
“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凌墨喘息着拱手,心中疑窦丛生。
时机太巧,手段太高。
女子展颜一笑,贝齿微露:“举手之劳。
我叫苏云苓,采药为生。
见他们以多欺少,追杀你一个文弱书生,看不过眼罢了。”
她的目光似是无意间扫过凌墨紧握的矩尺令和怀中残图,旋即自然移开,“此地不宜久留,我知道个安全处所,可暂避锋芒。”
凌墨警惕未消,然眼下确无他路。
他颔首:“有劳苏姑娘。”
就在两人欲离去之时,远处高楼飞檐之上,一道深紫身影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
老者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正是前朝旧臣,智计百出的 司空晦。
他遥望凌墨与苏云苓消失的方向,枯瘦手指轻捻腕间一串暗沉木珠,低语随风消散:“紫玄焰 起,矩尺传承……棋局,终是开了。
凌墨,莫负此局啊。”
身影微晃,如鬼魅般隐没无踪。
凌墨跟随苏云苓,步入更深沉的夜色。
他不知这女子是友是敌,不知暗处有多少目光窥伺。
他只知,怀中残图与矩尺令重若千钧,父亲“薪火不熄”的嘱托言犹在耳。
一条布满迷雾与荆棘之路,己在他脚下铺展。
紫玄璃塔 的秘密,将引他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