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庭院的地窖潮湿而阴暗,唯有苏云苓点燃的一盏小小油灯,驱散了方寸之地的黑暗,映照出西壁斑驳的土墙和堆积的陈旧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与外界追兵的肃杀气息隔绝,形成一处脆弱的避风港。
凌墨靠坐在一个残破的木箱旁,剧烈奔跑后的疲惫与丧父的巨痛如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紧紧攥着怀中那半幅残图,冰凉的奇异材质透过衣料传来一丝清醒,父亲葬身 紫玄焰 中的身影与那决然的嘱托,如同烙印刻在他的脑海。
“技承于心,薪火不熄……” 他无声地重复着,目光落在对面正在整理草药的苏云苓身上。
她动作娴熟地将散乱的药草分门别类,神情专注,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宁静。
然而,凌墨心中的疑云并未散去。
一个普通的采药女,何以能那般精准地出现在绝境之地?
何以对隐藏的墙洞、复杂的暗道如此熟悉?
那扰乱追兵的药草,真的只是巧合?
“凌公子,”苏云苓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递过来一个粗陶水碗,里面是清澈的温水,“喝点水,定定神。
你伤得不重,多是皮外擦伤,我己用了些止血散瘀的草药。”
“多谢苏姑娘。”
凌墨接过水碗,指尖触及碗壁的温热,心中的警惕稍减,“若非姑娘仗义出手,凌墨今夜恐难逃一劫。
只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姑娘当真只是一介采药人?
那条暗道,还有那些药草……”苏云苓闻言,并未回避他的目光,反而浅浅一笑,带着几分山野的坦率,却又隐含深意:“凌公子是聪明人。
云苓确实常年在山中采药,对此地地形略知一二。
至于那暗道……不过是偶遇一落魄老匠人,听他醉后胡言,提及了些前朝匠作营造的奇闻轶事,其中就有关于凌府周边一些不为人知的‘便捷小路’。
至于药草,”她指了指旁边几株被刻意碾碎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紫色小草,“这是‘迷毂草’,气味独特,量大时能扰人嗅觉,甚至让人短暂头晕目眩,山中猎户有时用它来干扰猛兽。
情急之下,只好一试。”
她解释得合情合理,神态自然,几乎挑不出错处。
但凌墨敏锐地捕捉到,她在提及“前朝匠作”和“落魄老匠人”时,眼神有瞬间的游离。
他不再追问,眼下他需要盟友,而苏云苓是唯一的选择。
他将水碗放下,从怀中取出那半幅残图和矩尺令。
“姑娘可知,他们为何要追杀我?
又可知这是何物?”
他试探着问,将残图在膝上缓缓展开。
那图纸非帛非纸,触手柔韧,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是父亲从大火中抢出的部分。
其上线条繁复,勾勒出山脉水脉的走势,间杂着无数星辰般的点标记,以及一些完全不符合常理的结构剖线,中心处,有一个模糊的、类似塔形的标记,旁边用古老的字体标注着“紫玄璃”三字,却无“塔”字。
苏云苓凑近细看,秀眉微蹙:“这便是……招致祸端的东西?
我听闻新朝炎武卫,对前朝与‘紫玄璃’相关之物,尤为忌惮,视若妖邪,必欲毁之而后快。”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图纸上那个塔形标记,“但这似乎……并非完整的建筑图样?
倒像是……某种庞大结构的脉络引线?”
凌墨心中一动,苏云苓的见解竟与他不谋而合。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此物关系重大,牵扯极深。
家父为此殉身,我绝不能让它落入血铠之手,也不能让它就此湮灭。”
他看向苏云苓,眼神坦诚而坚定,“苏姑娘,前路凶险,凌墨不敢强求。
若姑娘愿助我一臂之力,凌墨感激不尽;若姑娘有所顾忌,凌墨亦不敢连累,就此别过。”
地窖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苏云苓看着凌墨苍白却坚毅的面容,看着他手中那承载着血火与秘密的残图和矩尺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片刻后,她抬起头,语气变得郑重:“凌公子,我不知此物究竟关联何等秘密,但见血铠行事如此酷烈,便知其中必有冤屈或不公。
我苏云苓虽力微,却也懂得是非曲首。
公子既然信我,我愿陪你走下去,或许……也能借此查明一些我自己的事情。”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凌墨心中悬着的石头稍稍落地。
无论她背后是否有其他目的,至少此刻,他们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如此,大恩不言谢。”
凌墨郑重拱手。
既己初步达成同盟,凌墨便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残图上。
他借着灯光,手指沿着那些蜿蜒的线条移动,眉头紧锁:“父亲曾言,紫玄璃塔并非寻常楼阁,其核心在于‘引’与‘镇’。
观此图,山脉走向为龙骨,水脉流通为血络,星辰标记对应天时……这更像是一张庞大的‘地脉能量网络图’。
这塔形标记,并非塔身,而是……一个枢纽,一个连接、引导乃至封锁某种力量的‘阀门’。”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父亲往日那些看似零散的教导,此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张残图串联起来。
“紫玄璃……此种材质,据古籍记载,非金非石,能通灵性,可共鸣能量。
前朝倾力营造此塔,绝非为了虚无缥缈的镇国运,恐怕……是为了利用,或者封锁某种真实存在的、庞大的力量。”
苏云苓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这图似乎指向某个具体地点?”
凌墨指着图上一处位于山脉交汇点、旁边有一个较小星辰标记的位置:“此处,‘隐星位’,按图索骥,应在此去西北三十里外的苍云山脉支脉。
但具体入口,还需到了地方,结合地势仔细勘察。
而且……”他拿起矩尺令,将其靠近图纸上那个塔形标记。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矩尺令上那些微刻的尺刻度,竟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紫芒,与图纸上塔形标记的墨迹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同时,令牌本身那指引方向的光晕,也稳定地指向西北方。
“果然如此!”
凌墨眼中闪过一抹振奋,“矩尺令不仅是信物,更是钥匙和罗盘!
它能感应到与紫玄璃相关的能量节点!”
就在这时,地窖入口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嚓”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
凌墨与苏云苓瞬间警觉,同时屏住呼吸。
凌墨迅速将残图和矩尺令收起,苏云苓则反手扣住了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眼神锐利地看向入口处的黑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良久,再无异响。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夜行小兽无意间弄出的动静。
但凌墨的心却沉了下去。
血铠的追兵,或者……其他觊觎紫玄璃秘密的势力,己经如此之快地嗅到踪迹了吗?
“此地不宜久留。”
苏云苓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我们必须立刻动身,赶在天亮前进入苍云山。
我知道一条相对隐蔽的小路。”
凌墨点头。
危机如影随形,他们没有时间喘息。
两人迅速收拾好仅有的行装,苏云苓将一些必备的草药和干粮塞进包袱。
她吹熄油灯,地窖重新陷入黑暗。
借着从入口缝隙透入的微弱月光,她引领着凌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短暂的藏身之所。
夜色愈深,星月无光。
两人如同暗夜中的幽灵,穿梭在荒废的庭院与狭窄的街巷之间,向着西北方向的苍云山潜行。
身后,是焚毁的家园与逝去的亲人;前方,是迷雾重重的深山与未知的险阻。
怀中的残图与矩尺令,既是希望的火种,也是催命的符咒。
而在他们刚刚离开的地窖入口附近,一道模糊的黑影从墙角阴影中缓缓浮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随即又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紫玄璃 的秘密,正牵引着他们,一步步走向命运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