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依旧平静,接着祠堂内摇曳的烛光掩饰了瞬间的失态。
“哪里不一样了?”
她轻声反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沈砚知咽下口中的馒头,又喝了口粥,这才蹙着眉仔细思索。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你好像忽然之间,变得比娘还要......”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还要沉静,还要......有主意。”
“是吗?”
沈望舒垂下眼睑,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或许,是和阿砚一样,都成长了吧。”
“姐,”沈砚知忽然放下碗,目光灼灼地盯住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与敏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胸腔里那口气似乎骤然凝滞。
沈望舒知道,她这个弟弟看似跳脱,心思却比谁都细腻,尤其是在关乎她的事情上。
她瞒不过他,也从未真正想过要瞒。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祠堂清冷的空气带着香火气息灌入肺腑,随即,极轻、极缓地吐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阿砚,姐姐……死过一次了。”
“什么?!”
沈砚知如遭雷击,猛地从蒲团上弹起,膝盖重重撞在旁边的矮几角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外的严妈妈立刻关切询问,“小姐,小少爷,里头怎么了?”
“没、没事!”
沈砚知急忙扬声道,勉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是姐姐……她想抢我的粥,我不让,动静大了些!”
待门外重新归于平静,沈砚知才缓缓坐回蒲团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再也无心用饭,只死死盯着沈望舒,一字一顿地问:“姐……你刚才说,再说一遍?”
“我说,”沈望舒迎上他的目光,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无比,“阿砚,我死过一次了。”
沈砚知瞳孔骤缩,呼吸急促起来,他没有问如何死的,没有问是否痛苦,第一个冲口而出的问题是——“谁杀的?”
少年清亮的声音此刻压抑着一种冰冷的暴怒,仿佛一头被触了逆鳞的幼兽,“是谁害了姐姐?”
沈望舒蓦然一怔。
她设想过弟弟的无数种反应,惊骇、怀疑、恐惧,却独独没有料到,他劈头问出的竟是这一句。
不是探究那离奇的经历,而是首指核心——仇人是谁。
“你……”她喉间有些发涩,“为何先问这个?”
“这有何难猜?”
沈砚知攥紧了拳,指节泛白,眼中是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厉与痛楚,“姐姐既说是‘死’,而非病故或其他,那定然是为人所害!
既是被人所害,我自然要先知道,那该死的混账究竟是谁!
沈家儿女,有仇必报!”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沈砚知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双酷似她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不容错辨的复仇火焰。
沈望舒看着这样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那积压了两世的孤寂与恨意,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分担的出口。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独自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赵怀序。”
“他?”
沈砚知瞳孔猛缩,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他与姐姐早有婚约,若不出意外,姐姐便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
他为何要……或许,正是因为这纸婚约,因为沈家势大,让他觉得是威胁,再也容不下了。”
沈望舒的声音冷得像冰,“阿砚,上一世,不止是我,是整个沈家……都死了。”
祠堂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沈砚知喉结滚动,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姐……你是怎么……走的?”
沈望舒闭了闭眼,那彻骨的寒意与剧痛仿佛再次袭来,语气却异常平静,“被斩断手脚,弃于乱葬岗,血流尽而亡。”
沈砚知倒吸一口冷气,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睛瞬间红了,“那……爹和娘呢?”
“斩首示众,尸骨无存。”
“大、大哥呢?”
他声音更哑,几乎不敢去想,他那光风霁月的大哥会是何等结局。
沈父与沈母共育有三子:长子沈叙白常年在外游学,唯有年节能归家两月;次女沈望舒;幼子便是沈砚知。
沈父这么多年来并未纳妾,后院极为干净,只有这两个嫡子和一个嫡女。
沈望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大哥……被长安公主赵怀安强掳入府,充作面首。
他不堪受辱,当夜……悬梁自尽。”
长安公主,赵怀序一母同胞的亲妹,其性情狠辣***,京中早有传闻。
沈砚知浑身都在发抖,他沉默了很久,才用尽最后力气问出那个关于自己的问题,“那……我呢?
姐,我是怎么……死的?”
烛火猛地一跳。
沈望舒看向他,一字一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
“活埋。”
这两个字落下,沈砚知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那泥土的腥味己经塞满了他的口鼻。
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与窒息感。
沈望舒轻轻拍着他的背,等他稍微平复,才用冰冷而坚定的声音继续说。
“阿砚,这就是我们沈家上一世的结局。
满门鲜血,皆拜赵怀序所赐。
所以这一世,我不要做什么太子妃,更不要那虚无的后位。”
她扶住弟弟颤抖的肩膀,逼他首视自己的眼睛。
“我要他赵怀序,血债血偿。
我要整个东宫,为我们沈家陪葬。”
沈砚知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意己被熊熊燃烧的恨火取代。
他反手紧紧抓住姐姐的手,那双尚显稚嫩的手此刻却充满了力量。
“姐,”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我帮你。
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条命,我们一起,跟他们斗到底!”
沈砚知沉默了许久,烛火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姐,这件事……你打算告诉爹和娘吗?”
“再等两个月,”沈望舒望进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等大哥回家。
届时,我们再一同商议。”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之所以先告诉你,是因为你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姐姐怕你一时冲动,行差踏错。”
她眼前闪过上一世的画面——正是此事之后,沈砚知受人怂恿踏入赌坊,被父亲的政敌拿住把柄,在朝堂上狠狠参了父亲一本,指责他教子无方、治家不严。
那一次,成了沈家在朝堂风向中一个微妙的转折点。
沈砚知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眼底深藏的忧虑,他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姐,上一世的我……是不是让爹娘失望了?
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连累了家里?”
沈望舒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缓缓摇头,语气坚定,“没有。
阿砚,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在大哥回来之前,我们姐弟二人,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妥,绝不能授人以柄。
你明白其中的利害吗?”
沈砚知凝视着姐姐深沉的眼眸,那里面承载着他无法想象的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所有的躁动与委屈都被压下,只余下全然的理解与信任。
“我明白了,姐。”
他郑重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承诺的分量,“在大哥回来之前,我不会惹事,一切都听你的。”
烛泪缓缓滑落,祠堂内一片寂静,只有姐弟二人无声的盟约在夜色中悄然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