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吴府门前的青石板,发出“咯噔”一声轻响,随后稳稳停在朱漆大门内的庭院中。
吴琰先一步下车,转身看向紧随其后的王昭。
此时的王昭己换去那身破旧麻衣,吴府管事寻了套半旧的青布短打给他,虽算不上华贵,却也干净整洁,更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眉宇间的英气褪去了几分落魄,添了些许沉稳。
“王昭,你且随我来。”
吴琰声音温和,带着他穿过前院。
这吴府虽非顶级权贵之家,却也颇具规模,三进三出的院落布局严谨,青砖铺地,廊腰缦回,两侧花圃中种着兰草、月季,正值花期,姹紫嫣红开得热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中院的一处偏房,吴琰停下脚步:“这里便是你的住处,虽简陋些,却也清净。
府中杂事不多,平日里跟着管事洒扫庭院、搬运物件即可,若有其他吩咐,他自会告诉你。”
王昭环顾西周,这偏房虽小,却窗明几净,靠墙摆着一张木床,一张矮桌,墙角堆着些杂物,己是远超他之前的栖身之所。
他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小姐安排,王昭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做事,不负小姐信任。”
“嗯,你先安顿下来吧,晚些时候管事会来教你府中规矩。”
吴琰微微颔首,转身带着仆妇离去。
自那日起,王昭便在吴府留了下来。
他果然如自己所说,做事尽心竭力,从不偷懒。
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先是将前院的青石板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缝隙里的尘土都要用细毛刷清理干净;而后跟着杂役们搬运东西,无论是沉重的书箱还是易碎的瓷器,他都处理得妥妥帖帖,从无差池。
府中上下,无论是管事还是仆役,他都恭敬相待,见人总是先躬身问好,遇有谁手头忙不过来,他也会主动上前搭把手,不多时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吴父吴季札偶尔在院中见他做事,见他虽出身农家,却动作利落,神情专注,身上没有丝毫懈怠之气,心中也暗暗点头。
几个仆妇私下里闲聊,更是对他赞不绝口:“这王昭虽是穷苦出身,却懂事得很,手脚又勤快,比之前那个眼高手低的小厮强多了。”
“可不是嘛,前日我搬花盆闪了腰,还是他帮忙挪到廊下的,力气大,心又细。”
吴琰听着这些议论,心中也颇为欣慰。
她本是出于恻隐之心收留王昭,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可靠之人,倒省了不少心思。
只是她平日里或是在家中研读诗书,或是与父亲探讨经义,与王昭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偶尔在庭院中遇见,也只是点头示意,并无过多交谈。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月余。
初夏的洛阳,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午后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吴府后院的小花园里,几株石榴树开得正艳,火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引得蜂蝶飞舞。
这日午后,吴琰嫌书房闷热,便带着丫鬟青禾来到花园中的凉亭里歇息。
她斜倚在美人靠上,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面前的石桌上铺着一张素笺,砚台里磨好了墨。
望着眼前的景致,她一时兴起,想要作一首小诗消遣。
“小姐,您看这石榴花开得多好,不如就以这石榴花为题?”
青禾是个十西五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眼睛亮晶晶的,性子活泼伶俐,是吴琰贴身的丫鬟。
吴琰微微一笑:“也好。”
她略一沉吟,提笔在素笺上写下两句:“丹葩结秀映庭柯,朱火燃空照眼明。”
字迹娟秀清丽,如同她的人一般,透着温婉之气。
她正思索着下两句,忽觉身后似有目光注视,转头望去,只见王昭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正望着这边,眼神中带着几分专注,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痴迷。
原来王昭今日轮值打扫后院,刚清扫到花园附近,便看到凉亭中的吴琰。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裙摆被微风轻轻吹动,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肌肤莹白如玉,神情专注而恬静,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
尤其是她提笔写字的模样,手腕轻转,笔尖在纸上流淌,那份书卷气与柔美交织在一起,深深吸引了王昭的目光,让他一时间忘了移步,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你在看什么呢?”
青禾也发现了王昭,她眨了眨眼,带着几分俏皮地开口,“难不成你也识文断字,看得懂我家小姐作诗?”
王昭被这声问话惊醒,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收回目光,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略显局促地躬身道:“抱歉,惊扰了小姐,我……我只是路过。”
青禾却不肯轻易放过他,歪着头笑道:“路过?
我看你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了。
说起来,你刚才看小姐作诗的样子,倒像是能看懂似的,莫不是也会作诗?”
王昭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敢说会,只是小时曾在村里的私塾念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略懂些平仄韵律罢了。”
这话恰好被吴琰听在耳中,她心中顿时升起几分好奇。
她原以为王昭只是个有勇力的农家子弟,却没想到他还念过私塾,懂诗文。
要知道在这大汉,能读书识字的农家子弟可是不多见的。
她放下手中的笔,目光落在王昭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哦?
你还念过私塾?
既略懂韵律,那不妨就以此情此景,作一首诗来看看?”
她指了指眼前的石榴花和凉亭景致,“若是作得不好也无妨,权当消遣罢了。”
王昭没想到吴琰会突然让自己作诗,心中不由一紧。
他虽念过几年书,平日里也喜欢琢磨些字句,但在吴琰这样的才女面前献诗,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可他看着吴琰那双清澈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目光扫过眼前的景致:火红的石榴花、翠绿的梧桐叶、精巧的凉亭,还有亭中温婉的吴琰……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交织,心中渐渐有了腹稿。
“那……我便献丑了。”
王昭拱手一礼,略一沉吟,朗声道:“庭中石榴燃似霞,翠叶藏莺啼晚纱。
凉亭***佳人影,一笔丹青入画夸。”
诗句出口,青禾先愣了一下,随即拍手道:“哎,这诗听着还挺顺耳的!
‘石榴燃似霞’,说得可不就是这花嘛!”
吴琰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她本是随口一提,并未抱太大期望,没想到王昭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一首诗来。
这诗虽不算多么精妙,却通俗易懂,意境也颇为贴切,尤其是最后一句“一笔丹青入画夸”,既点出了她在作画(作诗亦可看作丹青雅事),又隐隐有称赞之意,却不显得谄媚,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看着王昭,眼中的好奇更甚。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勇力,能吃苦,竟还有这般文思,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诗虽简朴,却也贴合景致,算得不错了。”
吴琰点头称赞道,“看来你在私塾里确实学到了些东西,并非妄言。”
王昭听到夸奖,心中一阵欢喜,脸上却依旧保持着谦逊:“小姐过誉了,不过是随口胡诌,难登大雅之堂。”
吴琰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而拿起笔,继续构思自己的诗。
凉亭中恢复了宁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王昭站在原地,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刚才作诗时,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便是吴琰的身影,那句“凉亭***佳人影”,正是他心中最真实的写照。
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冲动,竟能得到吴小姐的称赞,这让他对读书识字之事,又多了几分热情。
青禾在一旁看着王昭,眼神也变了些,不再是之前那种看待普通仆役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和好奇。
她小声对吴琰说:“小姐,这王昭倒真是个藏不露的,不仅能干,还会作诗呢。”
吴琰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落在素笺上,心中却在想:这个王昭,或许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趣得多。
阳光渐渐西斜,将花园里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昭知道自己不该再停留,再次躬身行礼:“小姐,若无吩咐,我便先去做事了。”
吴琰抬眼道:“去吧。”
王昭应声退下,转身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凉亭中的吴琰,只见她正低头专注地看着素笺,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美得让人心颤。
他连忙收回目光,快步离去,只是心中那份异样的情愫,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凉亭内,吴琰看着王昭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拿起王昭刚才所作的那几句诗,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个初夏的午后,因为一首即兴的小诗,似乎变得格外不同起来。
她隐隐觉得,自己与这个叫王昭的年轻人之间,或许还会有更多的交集,而这些交集,又会将他们的人生引向何方,此刻的她,尚无法预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