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上的水波纹雕花把暴雨滤成了碎钻,噼里啪啦砸在玄关吊顶上。
林琛盯着自己映在大理石地面的倒影,西装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白衬衫 —— 那是苏晴去年随手扔给他的,说是品牌换季赠品,其实袖口还留着前任主人的香水味,混着雨水味格外刺鼻。
宴会厅传来水晶杯相碰的脆响,他数着秒数,知道再过三分钟周蓉的麻将局该散了。
果不其然,涂着迪奥 999 的艳丽身影转过来时,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椅背上,发出让他太阳穴突突跳的声响。
"废物东西,让你倒的路易十三呢?
" 周蓉的声音像含着碎冰,指甲缝里还卡着刚才赢的筹码碎屑。
他弯腰去捡地上滚落的酒瓶,后颈猛地撞上桌角。
去年冬天苏昊把他推进泳池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此刻被冷水一激,疼得眼前发黑。
宾客们的笑声混着空调暖气涌过来,有人用香槟杯掩着嘴说 "赘婿就是苏家的人形地毯",有人举着手机假装拍天花板,镜头却对着他狼狈的模样。
水晶吊灯在头顶晃出冷光,林琛看见苏晴坐在主桌尽头。
她今天戴的是那串珍珠项链,还是结婚时他咬着牙典当了传家玉佩买的。
此刻珍珠随着她搅动香槟的动作轻晃,三克拉钻戒在冰块里划出细碎光斑,却始终没往他这边落半分。
他记得新婚夜她靠在床头抽烟,烟灰掉在婚书上说:"林琛,你最好清楚自己的位置。
""看门狗都比你强。
" 周蓉的高跟鞋碾过他脚边的碎玻璃,红酒泼在他胸前时,他甚至闻得出这瓶 82 年拉菲混着冰桶里的自来水味 —— 肯定是张妈图省事儿,用净水器的水兑的。
酒液渗进衬衫,贴在胸口凉得发紧,像三年前那个冬夜,他蹲在庇护所墙角,用体温焐热给苏晴准备的退烧药。
宾客们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穿香奈儿套装的太太们捏着绣花手帕掩嘴笑,西装革履的男士们拍着苏昊的肩膀调侃 "连襟难当",只有厨房方向传来张妈偷偷吸气的声音 —— 上个月他帮张妈驱了附在小孙子身上的小鬼,老人总在夜宵时多给他留个茶叶蛋。
墙上的鎏金挂钟敲了十一下。
林琛数着分针移动的刻度,等所有人注意力转回牌桌,才敢用袖口擦脸上的酒渍。
指尖触到下巴上的胡茬,想起早上苏晴说 "别让客人看见你像个流浪汉",他对着镜子刮破了三处,现在伤口沾着酒液,***辣地疼。
后半夜雨小了些,积水在路灯下泛着猪肝色。
林琛拖着垃圾袋拐过街角,鞋底碾过不知谁扔的鱼头,滑腻的触感让他想起上个月处理的那具腐尸 —— 也是这样的雨夜,食尸鬼把猎物拖进巷口,啃得只剩半张带金牙的脸。
腐臭味来得毫无征兆,比上次更浓烈,带着股烧橡胶的焦糊味。
他摸到藏在腰带里的铜钱剑,剑柄上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
这是师傅临终前用自己腿骨磨的,临终前血泡在他手背上说:"小琛,通灵师护的不是某家人,是这人间烟火。
"阴影里的动静像生锈的铁门在晃。
食尸鬼现身时,他听见自己后颈的汗毛全立起来了 —— 这次不是低阶货,脊梁骨上凸起的骨刺足有半尺长,脓包破裂时滴下的黏液在地面滋滋冒白烟,把沥青路面蚀出蜂窝状的坑。
铜钱剑出鞘的瞬间,巷口的路灯 "啪" 地熄灭。
林琛凭着记忆挥剑,剑刃划破腐肉的触感像切冻豆腐,腥臭的血溅在袖口,和白天的红酒混在一起,成了团洗不净的污痕。
食尸鬼的嚎叫震得他耳膜生疼,后背撞上垃圾桶时,闻到里面馊掉的饭菜味,突然想起今天还没吃晚饭 —— 张妈留的茶叶蛋,还在厨房蒸锅里。
反噬来得比以往更凶。
他单膝跪在积水里,血腥味在舌尖打转,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三年来他算错了 —— 不是苏家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这庇护所里的万家灯火。
上次在城西看见食尸鬼啃食孩童,他发疯似的杀到天亮,双手被鬼气灼伤,却在医院看见苏晴时,把绷带藏进了枕头底下。
"原来你真不是人。
" 苏昊的声音从二楼阳台飘下来,手机闪光灯突然亮起,刺得他眼前发黑。
少年举着手机的手在发抖,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可怕,"爷爷要是知道你用邪术,会把你扔进净化炉还是..."林琛抬头望着苏家别墅的落地窗,周蓉的房间还亮着灯,暖黄色的光映出她数筹码的剪影。
苏晴的阳台飘着淡蓝色的烟雾,她又在抽女士薄荷烟了,烟雾混着雨气,把她的身影衬得像团抓不住的雾。
他慢慢站起来,铜钱剑上的血珠滴在地面,溅起细小的火花。
苏昊吓得后退半步,手机差点掉进花坛。
"去告诉他们吧。
" 林琛扯了扯皱巴巴的领带,三年来第一次在这个少年面前露出笑容,"但你最好先想想,没了我每晚在围墙画符,那些鬼东西什么时候会爬上你的床。
"巷口的路灯突然亮了。
便利店的灯光在远处闪烁,传来货车碾过积水的声响。
林琛摸了摸口袋里的桃木符,那是张妈今天塞给他的,说 "年轻人戴这个辟邪"。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厨房,张妈看着他被酒渍浸透的衬衫,小声说:"先生,您领口的线头,要我帮您缝缝吗?
"雨又开始下了。
他把铜钱剑藏进垃圾袋,转身走向别墅。
玄关的灯还亮着,照亮他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水痕。
二楼传来苏晴掐灭烟头的声响,火星子溅在阳台护栏上,像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推开门时,客厅的落地钟敲了十二下。
周蓉的房间传来麻将牌推倒的哗啦声,夹杂着她咒骂 "手气真差" 的声音。
林琛摸黑走进洗衣房,脱下沾满血渍和酒渍的西装 —— 袖口处的线头还在晃,那是他上周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错方向的蚯蚓。
热水器的水要烧五分钟。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左眼下方有块淡青色的淤痕,是下午被周蓉的翡翠镯子撞的。
指尖抚过胸前的玉佩,冰凉的触感传来,那是通灵师的命符,三年来从未离身。
师傅说过,命符碎之日,便是他魂归之时。
水热了。
他脱掉衬衫,看见心口新添的伤疤,和三年来的旧伤叠在一起,像张歪扭的地图。
热水冲在背上,他听见窗外传来野猫的叫声,想起庇护所外的荒地,春天时会长出些不知名的小蓝花,孩子们总摘来插在玻璃瓶里,放在他暂住的门房窗台上。
擦干身体时,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
是张妈发来的消息:"先生,厨房留了您的夜宵,茶叶蛋在蒸锅里,别凉了。
" 他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今天是农历十五,该去围墙补符了。
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朱砂包,推门走进雨夜。
别墅后的围墙爬满紫藤,雨水顺着藤蔓滴落,打在他手绘的符纸上。
指尖划过斑驳的朱砂痕迹,他听见墙外翻来覆去的低吼声,是只被困在结界里的怨鬼,昨天他还看见它扒着墙头,指甲缝里卡着人类的头发。
补完最后一道符,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林琛靠着围墙坐下,看着苏家别墅的灯光次第熄灭。
远处传来庇护所清晨的钟声,混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像极了小时候师傅带他下山时,听见的人间烟火声。
他摸出裤兜里的婚书,纸页早己泛黄,苏晴的签名还带着当年的戾气。
三年前他跪在苏家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会护苏家周全,那时他以为,只要守住这一家人,便是守住了一方平安。
现在才明白,真正要守的,从来不是豪门的奢靡,而是张妈蒸锅里的茶叶蛋,是便利店凌晨亮着的灯,是孩子们插在窗台的小蓝花。
哪怕这些人里,没几个知道他的名字,哪怕他们叫他 "废物"" 赘婿 ""寄生虫",他也得守着,像师傅守着老槐树,像通灵师守着人间。
雨停了。
林琛站起身,拍了拍沾满泥点的裤腿。
朝阳从云层里探出头,照在围墙上的符纸上,泛出细碎的金光。
他知道,等会儿苏晴起床看见他眼下的青黑,又会皱着眉说 "别一副鬼样子",周蓉会挑剔早餐的粥太烫,苏昊会躲在角落发那条***的视频。
但没关系。
他摸了***前的玉佩,转身走向别墅。
厨房里,张妈的茶叶蛋应该还热着,蒸汽会模糊玻璃窗,遮住外面的晨曦。
而他,还要在这人间烟火里,继续做那个被千夫所指的守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