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中夹杂着老式挂钟的滴答声,林霄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 —— 区号 021 的号码己经打进来三次,像颗定时炸弹,在出租屋闷热的空气里悬而未决。
他数着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第七滴刚好砸在昨夜修改的简历上,把 "辅修金融" 的 "辅" 字洇成蓝色的小水洼。
"喂?
" 按下接听键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宣纸,轻轻一戳就会破。
"林先生,恭喜您通过面试,"HR 的声音带着职业化的轻快,"请于下周一上午九点到人力资源部办理入职手续。
" 阳光突然穿过梧桐树叶,在斑驳墙面上投出晃动的光斑,他看见三年前从老家带来的滕王阁海报,边角的毛边在光束里微微发颤,像极了此刻颤抖的指尖。
入职前夜,陈叔在自行车摊前支起小桌,用老虎钳撬开两瓶上海汽水。
"92 年我领第一份工资," 老人用螺丝刀撬着咸水鸭的骨头,"买了包麦乳精寄回老家,姆妈说那是村里头第一包洋货。
" 汽水里的二氧化碳刺着鼻腔,林霄望着陈叔指甲缝里的铁锈,突然想起面试时面试官涂着法式美甲的手指 —— 同样是劳动的痕迹,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与二十层楼的高度。
周一清晨的地铁二号线比往常拥挤,林霄摸着西装内袋里的工牌回执单,塑料卡片的棱角硌着心脏。
陆家嘴站的玻璃幕墙映出他的身影:领带是陈叔用熨斗重新压过的,衬衫第二颗纽扣终于扣对了位置,只是红绳手链藏在袖口下,像条不安分的小蛇,总想探出头来。
人力资源部的走廊飘着新地毯的气味,前台小姐递来的入职手册封面印着烫金 LOGO,比老家县城的中学录取通知书还要精致。
"请跟我来,"HR 领着他穿过开放式办公区,"这是交易部,这是研究部..." 高跟鞋声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林霄数着路过的绿植,第七盆是株高大的琴叶榕,叶片上的灰尘被擦得发亮,像极了面试官的珍珠项链。
工位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电脑屏幕还未亮起,隔板上贴着前任留下的便签:"咖啡在茶水间第三层抽屉"。
林霄摸出母亲塞的红绳,想挂在显示器上,手指却在触到金属边框时缩回 —— 隔壁工位的小周正对着镜子补口红,香奈儿的 logo 在晨光中闪着光。
"新人报道?
" 王经理端着咖啡杯经过,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他的领带,"下午有个客户会议,记得带笔记本。
" 话音未落,打印机突然吐出一叠文件,林霄看见最上面那份封面写着 "2023 年 Q1 客户分析报告",正是他面试时答砸了的那个问题。
午休时的便利店,阿婆笑着多塞给他包榨菜:"小赤佬,今朝是头一天上班吧?
" 微波炉的热气模糊了玻璃,他望着自己映在上面的脸,比昨天照镜子时丰润了些 —— 大概是陈叔昨晚硬塞的咸水鸭起了作用。
手机震动,母亲发来照片:父亲戴着他寄回家的领带,站在新盖的鸡舍前,领带夹夹着枚毛主席像章,红得耀眼。
下班时的陆家嘴被晚霞染成琥珀色,林霄摸着工牌上的姓名烫金,突然想起陈叔说的 "打桩要打正"。
地铁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浦东开发开放纪录片,画面里出现 90 年代的烂泥渡路,他看见某个模糊的身影穿着 "浦东基建" 的蓝色背心,正弯腰给自行车打气 —— 那辆自行车的样式,和陈叔现在修的老永久一模一样。
弄堂口的路灯亮了,陈叔正在收摊,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他落的入职手册。
"今朝累伐?
" 老人递来个油纸包,里面是温热的鲜肉月饼,"阿拉当年上班,裤兜里都装着冷馒头,哪像你们现在..." 林霄咬下一口,酥皮掉在工牌上,他突然觉得这个失误比任何完美都更真实。
深夜的出租屋,林霄摸着键盘上的回车键,屏幕亮起时,桌面背景自动换成了老家的枫树林。
红绳被系在显示器支架上,绳结对着黄浦江的方向。
他打开入职培训资料,第一页写着:"每个伟大的城市都始于微小的梦想。
" 窗外,陆家嘴的灯光正在次第亮起,某扇窗户里透出的光,像极了陈叔自行车摊上的那盏煤油灯,虽然小,却稳稳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