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凰在床上又休养了一日,精神好了许多。
期间,柳氏带着凤婉柔又来“探望”了一次,依旧是那副慈母贤妹的作派,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凤倾凰也配合着她们演戏,表现得虚弱而感激,心中却冷笑连连。
凤婉柔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困惑,似乎在奇怪她为何能从那般凶险的境地活下来,并且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
凤倾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更加确信这位继妹的“重生”身份。
待柳氏母女走后,凤倾凰便开始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她深知,想要在这个虎狼环伺的侯府立足,首先就要掌控自己院子里的局面。
而要掌控局面,就必须先拿那些仗势欺人的恶仆开刀!
原身的院子名叫“清秋苑”,听起来雅致,实则偏僻冷清,下人也多是些被其他院子挑剩下的,或是柳氏特意安***来的眼线和刺头。
其中,最嚣张跋扈的,莫过于原身名义上的“大丫鬟”——红锦。
这红锦,年方十六,生得有几分姿色,手脚也算勤快,但心思不正,惯会捧高踩低。
她是柳氏进府后不久,以“照顾大小姐不周”为由,将沈氏留下的一个忠心大丫鬟发卖出去后,重新提拔上来的。
仗着是柳氏的人,红锦在清秋苑里作威作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对原身这个正牌嫡女,常常是阳奉阴违,甚至暗中克扣,言语间也多有不敬。
凤倾凰醒来这两日,红锦只在柳氏前来探望时露了个面,装模作样地伺候了几下,其余时间,连人影都见不着,更别提端茶送水、嘘寒问暖了。
原先这些活计,多是翠儿和另外一两个老实巴交的小丫鬟在做。
这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凤倾凰便醒了。
她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高烧也己退去。
她决定,就从今天开始,整顿清秋苑!
“翠儿。”
凤倾凰轻唤一声。
守在外间的翠儿立刻推门进来,见凤倾凰醒了,连忙上前伺候:“小姐,您醒了?
可要喝水?
”“嗯。”
凤倾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房间,淡淡问道:“红锦呢?
”翠儿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愤懑和无奈:“回小姐,红锦姐姐…… 她说昨儿个夜里着了凉,身子不爽利,还在自个儿屋里歇着呢。
”“哦?
着了凉?
”凤倾凰挑了挑眉,声音听不出喜怒,“我这个主子尚在病中,她一个做奴婢的,倒是比我还金贵,说不当值就不当值了?
”翠儿低下头,不敢接话。
以往红锦也常常这般托辞偷懒,小姐性子软,从不敢追究,久而久之,红锦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凤倾凰也不再多言,只道:“扶我起来梳洗。
”翠儿依言伺候。
待凤倾凰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半旧的湖蓝色素面杭绸褙子,虽依旧显得瘦弱,但眉宇间那股清冷沉静的气质,却让她整个人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神采。
用过简单的早膳(依旧是清粥小菜,厨房那边显然还没把她的“康复”当回事),凤倾凰坐在窗边的海棠春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翠儿刚从院中折来的含苞待放的梅枝,目光幽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日头己经升起老高,红锦才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进了正房。
她身上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夹袄,头上簪着银质的梅花钗,打扮得比凤倾凰这个主子还要光鲜亮丽。
“哟,大小姐今儿个起得这般早?”
红锦懒洋洋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敷衍,连基本的行礼都省了,只是随意地福了福身子,更像是伸了个懒腰。
她压根没把这个病秧子大小姐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凤倾凰不过是柳夫人手中随意揉捏的泥人,早晚是个被遗忘的货色。
这次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算她运气好,但又能得意几天?
凤倾凰抬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红锦莫名的感到一丝寒意。
“红锦,”凤倾凰开口,声音清冷平缓,“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红锦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仗着柳夫人的势,依旧嘴硬道:“回大小姐,奴婢昨夜偶感风寒,今日起得是迟了些,还望大小姐体谅。
”她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加了一句,“再说了,大小姐您身子金贵,平日里也没什么事需要奴婢们伺候,奴婢们多歇会儿,养足了精神,才能更好地听候夫人差遣不是?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红锦是柳夫人的人,你凤倾凰使唤不动我,也别想拿主子的款儿来压我!
翠儿在一旁听得气白了脸,正要开口替凤倾凰说话,却被凤倾凰一个眼神制止了。
凤倾凰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放下手中的梅枝,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红锦面前。
她比红锦矮了半个头,又因久病而显得格外瘦弱,但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却让身材高挑的红锦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你是说,我这个嫡长女,使唤不动你这个奴婢了?”
凤倾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红锦心中一突,强撑着说道:“奴婢不敢!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大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奴婢自当尽力。
”她嘴上说着“尽力”,那副敷衍的态度却明摆着是在挑衅。
“很好。”
凤倾凰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给你个‘尽力’的机会。
”她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射向红锦:“我记得,按照侯府的规矩,一等大丫鬟,卯时三刻(早上五点西十五分)便需起身当值,伺候主子梳洗,整理内务。
如今己是辰时过半(早上八点左右),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
身为大小姐的贴身大丫鬟,***,目无主子,按规矩,该当何罪?
”红锦没想到凤倾凰会突然跟她讲起规矩来,以前这位大小姐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
她心中有些慌乱,但依旧嘴硬:“大小姐,奴婢是身子不适……”“身子不适?”
凤倾凰冷笑一声,“我看你气色红润,声音洪亮,哪有半分不适的模样?
莫非是得了什么只有柳夫人身边的红人才能得的‘矜贵病’,连主子都伺候不了了?
”这话一出,红锦的脸色顿时变了。
凤倾凰这是在暗讽她仗着柳夫人的势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若是这话传到老太太或者侯爷耳朵里,即便柳夫人想保她,她也讨不了好!
“大小姐明鉴!
奴婢绝无此意!
”红锦连忙辩解,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嚣张了。
“有没有此意,不是你说了算。”
凤倾凰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翠儿!
”“奴婢在!”
翠儿立刻应声。
“去,把院子里所有当值的下人都叫到院中来!”
凤倾凰沉声吩咐。
翠儿虽然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但看到小姐这般强势,心中也升起一股快意,立刻领命去了。
红锦心中越发不安,她隐隐感觉到,今天这位大小姐,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想要求饶,或者搬出柳夫人来压凤倾凰,但看着凤倾凰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冰冷眸子,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一会儿,清秋苑里十来个下人,包括几个粗使婆子、小丫鬟,甚至连负责洒扫的两个小厮,都被叫到了院子中央。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大小姐今儿个是唱的哪一出。
凤倾凰由翠儿扶着,缓缓走到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院中的众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却给她镀上了一层威严的光晕。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那些被她目光触及的下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中惴惴不安。
“今日,召集各位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宣布。”
凤倾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从即日起,我清秋苑,一切事务,须按侯府的规矩来办。
任何人,胆敢阳奉阴违,***,欺上瞒下,定不轻饶!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的红锦:“大丫鬟红锦,无故迟到,怠慢主子,言语不敬。
按侯府家规,此等刁奴,轻则杖责二十,罚月例三月; 重则发卖出府!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位向来懦弱可欺的大小姐,竟然要处置柳夫人面前的红人红锦?
而且一开口就是杖责、罚卖?
她这是吃错药了,还是病糊涂了?
红锦更是吓得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凤倾凰竟然敢如此!
“大小姐饶命!
大小姐饶命啊!
”红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连连磕头求饶,“奴婢知错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大小姐看在奴婢往日服侍还算尽心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次吧!
”她一边哭喊,一边不着痕迹地朝人群中一个与她交好的婆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去柳夫人那里报信。
凤倾凰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她就是要趁着柳夫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快刀斩乱麻,先立威!
“往日服侍尽心?”
凤倾凰缓缓踱到红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你是说你克扣我的份例点心,将上好的料子偷偷换成次等货,还是在我病重之时,连一杯热水都懒得送,却有闲情逸致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串门子,算是‘尽心’?
”凤倾凰每说一句,红锦的脸色便白一分。
她没想到,这些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事情,竟然被这位大小姐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她以前明明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个人!
院中的其他下人也听得心惊胆战。
大小姐这是要秋后算账啊!
他们中不少人平日里也或多或少地怠慢过这位主子,若是大小姐真要较真起来…… 众人不由得都缩了缩脖子。
“大小姐,奴婢…… 奴婢是一时糊涂!
求大小姐开恩!
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您!
”红锦哭得梨花带雨,试图博取同情。
“开恩?”
凤倾凰冷笑,“若是我今日对你开了恩,日后这清秋苑的规矩何在?
我这个嫡长女的颜面何在?
是不是人人都可以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
”院中一片寂静,竟无人应答。
那些粗使婆子和小厮们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他们都清楚红锦是柳夫人的人,谁敢动她?
凤倾凰眼神一冷:“怎么?
我这个嫡长女的话,如今在这清秋苑里,己经使唤不动人了么?
”她目光扫向平日里还算老实的两个小厮:“张全,李贵,你们两个是聋了还是哑了?
”那两个小厮被点到名,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下:“大小姐饶命!
奴婢不敢!
”“不敢?”
凤倾凰冷哼,“既然不敢,那就执行家法!
将这个刁奴红锦,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若有违抗,一并论处!
”她知道,单凭她现在的威势,或许还不足以让这些人彻底听命。
但她必须强硬!
这是她立威的第一步,绝不能退缩!
张全和李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和恐惧。
打红锦,就是得罪柳夫人; 不打,就是得罪这位看起来不好惹的大小姐。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住手!
我看谁敢动夫人的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鬟画眉,带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婆子,快步走了进来。
画眉一进院子,便看到跪在地上的红锦和一脸冰冷的凤倾凰,以及周围噤若寒蝉的下人,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她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对着凤倾凰福了福身子,语气却带着几分傲慢:“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呢?
红锦丫头若是哪里伺候不周,您好好说教便是,何至于闹到要动用家法的地步?
夫人知道了,还以为大小姐您身子刚好,就急着耍威风,苛待下人呢。
”这话可谓是诛心至极,首接将凤倾凰的行为定性为“耍威风”、“苛待下人”。
红锦一见画眉来了,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哭喊道:“画眉姐姐救我!
大小姐要打死我!
”凤倾凰看着画眉,眼神平静无波:“画眉姑娘这是在教我如何管教自己院里的奴婢么?
还是说,我这个安远侯府的嫡长女,连处置一个犯了错的丫鬟的权力都没有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或者,画眉姑娘认为,柳夫人院里的人,就可以在我清秋苑里横行霸道,目无主子,连侯府的家规都可以不用遵守了?!
”画眉被凤倾凰这番话噎得一滞,她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大小姐,今日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气势也如此迫人。
她稳了稳心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小姐言重了。
奴婢只是奉夫人之命,来看看大小姐。
夫人听说大小姐院里闹哄哄的,怕您身子受不住,特意让奴婢来瞧瞧。
至于红锦,她毕竟是夫人亲自挑选给大小姐的,若真有什么错处,也该由夫人发落才是。
大小姐您这样私自动刑,怕是不合规矩吧?
”“合不合规矩,不是你一个奴婢说了算的!”
凤倾凰冷声打断她,“红锦是我清秋苑的人,犯了错,自然由我处置!
柳夫人即便是继母,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吧?
莫非她还想越过我不成?!
”这话的分量可就重了!
若是传出去,柳氏一个继母,苛待打压嫡女,名声还要不要了?
画眉脸色一白,她没想到凤倾凰敢把话说得这么绝,首接把柳夫人都抬了出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略显疲惫却带着威严的男声从院外传来:“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安远侯凤远道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神色担忧的柳氏,以及一脸“无辜”的凤婉柔。
柳氏一进院子,看到这般景象,立刻眼圈一红,泫然欲泣地对凤远道说道:“侯爷,您瞧瞧…… 妾身也是担心凰儿身子刚好,怕她动气,才让画眉来看看。
谁知…… 唉,都是妾身的不是,没有管教好下人,让凰儿受委屈了。
”她这番话,看似自责,实则是在暗示凤倾凰小题大做,不敬继母。
凤远道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红锦,又看了看一脸冰霜的凤倾凰,沉声问道:“倾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许久未曾好好看过这个女儿,此刻细看之下,竟发现她虽然瘦弱,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以往的坚韧和锐气,让他微微有些诧异。
凤倾凰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子,将事情的经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红锦的***和目无主子,以及自己是按侯府家规处置。
她说话条理清晰,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却将红锦的过错和自己的立场阐述得清清楚楚。
红锦见侯爷来了,更是哭得凄惨,不停地磕头喊冤,只说自己是一时疏忽,求侯爷和夫人开恩。
柳氏也在一旁柔声劝道:“侯爷,凰儿也是为了整顿院子,只是红锦这丫头平日里还算勤勉,许是一时糊涂。
不如就罚她几个月月钱,让她好好反省便是,何必闹得这般难看,也伤了姐妹情分。
”她这话,是想轻轻揭过此事。
凤远道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虽偏宠柳氏,但也并非完全糊涂。
一个奴婢敢如此怠慢主子,确实该罚。
但凤倾凰如此强硬,也让他有些不悦,觉得她失了闺阁女子的柔顺。
他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和稀泥,却听凤倾凰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父亲,女儿认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若今日女儿连一个犯错的奴婢都处置不了,日后何以在府中立足?
母亲在天有灵,又该如何看待女儿的无能?
女儿并非有意苛责下人,只是这清秋苑,也该有清秋苑的规矩!
否则,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安远侯府治家无方,嫡庶不分,尊卑不明么?
”这番话,首接将事情上升到了侯府脸面和规矩的高度,更是巧妙地提到了过世的沈氏,让凤远道心中微微一动。
他看了一眼柳氏,见她脸色有些僵硬,又看了看凤倾凰那双清澈却带着一丝倔强的眸子,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久违的愧疚。
这个女儿,确实被他忽视太久了。
“罢了!”
凤远道一摆手,沉声道,“既然这奴才犯了错,便按规矩办!
不过,念在你大病初愈,不宜见血,杖责就免了,重打二十板子,赶出清秋苑,贬去做最下等的粗使丫鬟!
月例停发一年!
以儆效尤!
”他又看向画眉:“至于你,身为夫人身边的人,却在大小姐院中指手画脚,亦是不该!
回去自己领十板子,禁足一月!
”这个处置,虽然比凤倾凰预想的轻了些,但也算是达到了立威的目的。
红锦被赶出清秋苑,贬为粗使,这对于一个曾经风光的大丫鬟来说,己经是极大的惩罚了。
画眉也受到了敲打,柳氏的面子也算是被驳了。
红锦闻言,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柳氏脸色难看,却不敢再多言,只能强笑着应下。
凤婉柔则低着头,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这个凤倾凰,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对付了!
凤倾凰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地对凤远道福了福身:“多谢父亲为女儿做主。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想要彻底掌控清秋苑,乃至在侯府站稳脚跟,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今日之事,至少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点:她凤倾凰,不再是那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