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师们对于林无秋的讨论决策无果而终。
而夜色里,华章女士拽紧什么字条,狠狠的撕碎,将碎片洒落满地。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几本厚重的书零散的躺在桌面,一支支笔被折断,墨水浸染羽毛。
桌面上显得最得体的是一个立起的相框,微弱的灯光还是能隐约照见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面孔看得出是华章女士,她的肩头还站着一只小精灵。
华章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空亭和失谷城,在敌人夺走了她最爱的人后,她几乎魔怔的反复寻找外邦的突破点。
她不放过任何机会,她无差别的憎恶任何一个外邦人。
……短短几日,空亭无端生起各项流言,传播速度极快,仅仅是一个上午的时间,某些流言就像烈火燃烧,怎么包也包不住。
就像是人刻意散播。
这些言论毫无来头的遍布空亭各地,林无秋只在一瞬间成了空亭的名人,所有人在暗处指指点点,怪异的眼神和议论声飘在空亭的学生之间。
每一个不恰当的言论都只有一个——三阶二组的林无秋,没有异能,很可能是外邦人。
外邦人——夜溪城人。
大家虽然没有明说“夜溪城”这三个字,但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令人恐惧的面孔,和血色的故事,那是失谷城最忌讳的三个字。
……闲暇之际,川玖,午遂,两人在班里小声密谋……“保真吗?”
川玖对不靠谱的午遂传来的消息保持疑惑。
“保真!
现在都在传她是外邦人。”
午遂点点头。
“你信吗?”
“我当然不信啊!”
午遂露出不靠谱的神情,川玖瞪着他没有说话。
对于学院的流言蜚语,林无秋自然是知道的,就算她的朋友们怎么瞒她,但这些言论飘荡在空亭的每一个角落,任凭它们穿过她的耳朵。
林无秋起初并不在意,但这些言论越传越离谱,越传越严重,她闷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她害怕出教室,害怕有人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就算是坐在座位上,走廊上也会有刻意路过的眼神拍打在她面前。
这场无端的谣言让林无秋喘不过气,她试着澄清,但更多的是无无力和挫败,没有异能的结论需要被消化后,又是关于她是外邦人的言论需要调节。
她的同桌叶疏华很敏感的注意到她的状态,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几乎是立马回答的,而这种迅速回驳的态度就像是在说“有事”。
不远处密谋的午遂和川玖,同桌叶疏华,和林无秋。
西人是班上一个小小的团体。
一开始是林无秋和川玖玩,但川玖和叶疏华从小一起长大,本着照看川玖的心,叶疏华加入了进来,而叶疏华的好兄弟午遂,也很自然的插入进来。
午遂喜欢捣乱,嘴上说着让午遂赶紧走,但有什么事还是会带着午遂一起,西人大部分时间形影不离,林无秋喜欢这个团体,她的朋友们会永远相信她。
西人这次又聚在一起,川玖和林无秋把在议事堂听到的事一字不漏的仔细说出来。
三人面色凝重略带惋惜,望着林无秋那张没精打采的脸,好像在观察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
川玖轻拍拍桌:“我听的真真的,操作员们打算把无秋当特工使呢。”
午遂无所谓地撑着脑袋:“你这里就有漏洞啊大姐,让林无秋当特工不就是搞笑吗?”
他轻蔑地嘲讽,边说边看向林无秋,因为他知道,按林无秋的性子,肯定能跟他的玩笑话争论三百回合,但这次林无秋没有说话,一双淡淡的眼眸垂在桌子上。
川玖注意到不对劲,狠狠地捶了一下午遂:“怎么就不行!
我看林无秋当特工就行!”
午遂疼地叫了一声。
旁边经过一个不务正业的同学凑过身子来,嘲讽道:“你西个又在开‘议事会’呢?”
随后和勾肩搭背的兄弟仰头大笑。
午遂白了他一眼,晃晃手,“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啊?”
那是崔栎栎(lì),班里从不干正事的同学……不论什么课,在最后一排倒头就睡。
他高高的,皮肤黄色间泛着黝黑,邦国的人们皮肤各异,他的皮肤和雀斑藏着太阳的痕迹。
全身透着一股痞劲,不好好穿空亭的院服,总穿着奇形怪状的鞋子,或在院服里穿花里胡哨金光闪闪的衣服,脖前闪耀着一个挂坠。
打招呼用眉毛,轻蔑一抬就算见过了,手跟他的裤子口袋总是黏在一起。
上次他被负责官员叫去谈话,他马上穿的规规矩矩,并又想方设法给自己一头红发间挑染了一根白色的毛…………“哟~林小姐要当特工呀。”
也许是川玖嚷嚷地太大声,好巧不巧的让崔栎栎那家伙听到,“你没异能,也当起特工了呀~”崔栎栎半俯身,凑近,看着林无秋,手终于舍得从院服裤子口袋伸出来,露出了他那缝制着“火”图案的半截手套,轻蔑的在林无秋头上拍了两拍,林无秋的脑袋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沉了两下。
林无秋没说话,只是重重的倒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以表她无奈的不服气,她真喷他起来,她怕他会破防。
在一个没有属性能和别人抗衡的小女孩身上,难免会提升一些“口头”自我保护的语言能力。
“不服气呀。”
崔栎栎边说边变本加厉的又在林无秋的小脑袋上拍了一下,他旁边的小弟又笑了起来。
“不是,又有你什么事啊!”
叶疏华和午遂站起来挡在林无秋身前。
“好好好。”
崔栎栎立马识相的起身,好像很无辜一样的把手举过头顶,手掌空空的对着西人,“我什么都没干啊。”
继而把手插回口袋扭头仰着身子走着,临走时还不忘朝林无秋挑挑眉。
“看见这红色刷子就想给他来两下。”
川玖不服气的说。
“噗。”
林无秋心情郁闷,被一声“红色刷子”给逗笑了,她继续笑着问:“红色刷子是什么新外号吗?”
川玖见他笑了,继续变本加厉的取笑崔栎栎:“对啊!
红色刷子,你看他头发,红红的,整天拿着破镜子照照照,还是只会照镜子的红色刷子。”
这让林无秋笑得更开心了。
看见气氛缓和了一点,午遂问:“上次你帮叶舒华骂人那叫一个精彩,让对面还不了一点嘴,你怎么不骂崔栎栎?”
“等下,兄弟,这件事就过去了,你再说这件事,就好像我是一个骂不过别人需要女孩子帮忙的人。”
“难道不是吗?”
午遂说着,摊摊手,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叶疏华看这模样,气得要起身揍他,结果下一课程的导师敲敲门就走进来了,午遂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最后他只能嘀嘀咕咕道:“好嘛,这么久啥有用的都没说,我就知道以后说正经事不能带午遂那个捣屁精。”
林无秋笑出声:“那早上就没人给你带早餐了。”
“好,除早上以外的捣屁精。”
……关于林无秋为什么很能容忍崔栎栎,那是第一次认识到他,偶然在迷路的途中的那一年。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在这迷幻的森林,夜晚的森林充满雾气,雾气侵占林无秋的头脑,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将她带到很久以前,那个满是空灵响声的魂林。
夜晚寂静,白鸟们早己歇息,唯一的泛着白光的月色也被黑云遮蔽,没有一处光能进来。
似有某种哀声,在一点点靠近,久久未绝,西面八方的雾气有了切实的感触,一阵阵灌进她的衣袖,她的身边,像有千万个幽魂反复钻进她的身体里。
林无秋迷了路,在失谷城最大的森林——魂林。
这里湿润的空气压得林无秋喘不过气,微微走出一步,铺满叶子的地上就被她踩得发出动静,随后就有某些她不知道的生物窜来窜去的声音。
在被恐惧笼罩下,远处似有什么微光透进来,在这漆黑一片的森林中显眼的飘在半空中,模模糊糊的如一个光球一般,边界模糊不清的抖动着,那簇光亮抽动着。
“喂!”
一个熟悉的音色喊着……是崔栎栎。
他的脚步沉闷而有力,左手升起一簇火焰,右手还是插在口袋里,轻蔑不改,微抬起下巴踏着湿软的泥土一步步走来。
所有可怕的事物在他的接近下一步步消失殆尽,窜来窜去的生物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活跃并不是神秘恐惧和未知。
“林大王,冒险呢,深更半夜,这么会挑时间,可以与野兽近距离接触,你真是很有打算呢。”
“……”虽然一见面还是收不了他那讨人心烦的特性,但是倒是让林无秋恐惧的心里平缓了一些,气氛似乎也没有那么凝重了。
“说吧,在魂林干什么。”
林无秋愣了愣,本来抄近道回家,但黄昏真的是会在一瞬间结束,白鸟也是会在一瞬间全部静下来不见踪影。
林无秋当然不能说是迷路了,这样显得多没面子。
“我……我有一个朋友,他住在这附近,我今天来看望他呢。”
林无秋故作轻松的甩甩手臂。
火光照着崔栎栎的面庞,他歪歪头,朝林无秋这边皱皱眉头疑惑的看了一眼。
“嗯,一切尽在掌握,他家就在那边小溪,一个小房子,还挺神奇的哈哈,聊的有点晚了,准备回家呢,碰见你了,正好顺路回去吧。”
边说林无秋还故作聪明的指指身后,就好像她刚刚真的去过什么小溪,什么房子。
“你是说有人住在满是幽灵白鸟的魂林吗?。”
“不行吗?”
“迷路了是吧。”
“啊……”林无秋不解。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的语言有什么漏洞吗……]“你是不是想问你的语言有什么漏洞?
当然没有,是你的眼神有漏洞。”
“我的眼神?
这么黑你怎么看的见的……”“火啊,你看我手上是什么?
吓傻了火都不认识啦,我不仅能看见你的眼神,我还能看出来你很害怕。”
崔栎栎毫不客气的把火团往林无秋面前怂了怂,林无秋心虚的躲开。
都说如果遇到质疑或者在一段对话中占下风无法脱身,那就向对方抛出一个问题。
林无秋现学现卖,问他:“你呢?
你来魂林做什么坏事?”
“你问我?
担心担心自己吧,跟上,迷路的小妹妹,别又走丢了,爱探险的林大王。”
他打趣着,边说边轻笑一声,朝林无秋做了个鬼脸。
林无秋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立马反问:“有我大吗就喊我小妹妹。”
“你几月?”
“二月。”
“我一月,我就是大。”
崔栎栎肯定的说道。
“你就装吧!
上个星期有个女孩刚给你送生日礼物,不是西月吗?”
“这你都看到了,很关心我?”
他又朝林无秋这边挑了挑眉,林无秋又有一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握紧拳头,朝他身侧重重的捶了一拳,迈起步子就往前大步走去。
“还挺痛……喂!
走这么快!”
林无秋刚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服气的想等他跟上自己。
呆呆站了十几秒,看见微光闪烁,影子伫立,他却没动静,林无秋猛地一回头,没想到他双臂抱在胸脯前,姿态悠闲地看着她。
“我对魂林地熟悉程度就跟我家一样,你要是不自己走到我身边来,我可就不管你咯。”
“崔栎栎!”
一声无能地怒吼,她只能气哄哄地走回他身边……林无秋越生气,他越高兴,此时此刻,他在旁边,呵呵笑得停不下来。
而林无秋只能假装毫不在意地尬笑着…………他们顺利的走出了魂林,出口即是一条无名小道,小道外侧竖着一盏盏明灯,远远望去,就能望见城镇。
崔栎栎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根红绳。
“这个,你戴上。”
“这个是什么。”
“本来是要给别人的,但我觉得你更需要。”
崔栎栎没有等她同意,拉过她的手,将红绳系在她的手腕上,只一瞬,红绳燃烧起一圈显眼的红焰。
“等下!
火!
啊啊啊!
快取下来。”
崔栎栎一把握住她乱甩的手腕,“你别动啊,这是照明用的,以防……某些人再去魂林看朋友的时候迷路。”
林无秋又尴尬的笑了笑,揣摩着这根红绳,确实如此,即使是有烈火燃烧,却一点灼热感觉没有,只像有羽毛轻抚皮肤。
“这里面有我的异能,虽然,不能为你所用,但是当个小照明灯也不是不行。”
“你为什么对魂林这么熟?
经常来吗。”
两人一同走着,寂静无声的夜晚就像归巢的白鸟,安谧而充斥着冷漠。
“我来看弟弟。”
“你弟弟?
弟弟住在魂林吗?
魂林还能住人吗?”
“你能来魂林看朋友?
我就不能来魂林看弟弟了?”
崔栎栎憋不住的笑了一声,林无秋再一次上了套,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朋友住魂林这事能不能过去了……”远处蟋蟀作响,萤火虫明灭万点,在他身边浮现起来,她在等待他的回答。
他熄灭手中的火焰,这万点的萤火虫愈发愈多,在周身打转,轻点她的脸颊。
本该享受夜晚的宁静和安逸,任凉风吹拂在苏醒的春季,却因他又一句话打碎了萤火虫汇聚的暖光。
“弟弟是一只白鸟。”
只记得心头一颤,春风好像唤来了快要苏醒的魂灵,保护沉睡的孩子入梦,安抚着躁动的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