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出院那天,林小满蹲在医院花坛边捡了三片完整的玉兰花瓣。
她把花瓣夹进带锁的笔记本,指尖划过纸页上歪扭的字迹——除了记录父亲的复查日期,最新的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旁边标着"2011年3月,拆迁通知"。
"爸妈,我们周末去老城区玩好不好?
"晚餐时,她往父亲碗里夹了块炖得酥烂的排骨,"我同学说那里的糖画摊子特别好看,还有老式的铁皮青蛙卖。
"母亲笑着擦了擦她沾着汤汁的嘴角:"我们小满最近怎么总爱往老城区跑?
"她抬头看见父亲夹菜的手顿了顿——前世父母就是在她高三那年,因为错失拆迁房名额,不得不卖掉唯一的自住屋凑首付。
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还和记忆里一样坑洼。
林小满拽着父亲的手绕过积水潭,忽然停在一栋爬满爬山虎的青砖楼前。
墙面上用红漆刷着大大的"拆"字,旁边贴着张皱巴巴的公告,日期停留在2011年2月28日。
"爸,这个房子看起来好漂亮啊。
"她仰头望着三楼带小阳台的窗户,前世她曾见过这栋楼的拆迁补偿款清单——120平的老房子,最终置换了两套市中心的学区房。
父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轻轻皱起:"这是危房,政府下个月就要拆了。
"林小满注意到他鞋底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悄悄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笔记本,翻到提前画好的户型图:"可是我听说住在这里的张爷爷说,房子虽然旧,但地基很牢,而且......"她忽然压低声音,"而且拆迁补偿款能拿好多钱呢。
"母亲蹲下来捏她的脸:"小财迷,怎么突然关心起拆迁款了?
"林小满趁机搂住母亲的脖子,闻到她围巾上淡淡的肥皂味——前世母亲为了攒钱,连件新毛衣都舍不得买。
"因为......因为我想给爸爸买新的保温杯,给妈妈买那条商场里的羊毛围巾。
"她指尖蹭过母亲围巾起球的边缘,看见父母对视时眼里闪过的柔软。
那天晚上,她听见父母在卧室里轻声争论。
父亲的声音带着犹豫:"老城区的房子确实便宜,但拆迁政策还没落地,万一......""小满今天说的张爷爷,我记得是你单位老同事的父亲吧?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思索,"要不明天你去问问情况?
反正周末也没事,就当带孩子去逛逛。
"林小满把耳朵贴在门上,首到听见父亲起身倒水的声音才踮脚跑回房间。
台灯下,她盯着笔记本上用彩笔圈出的"2011年3月15日,拆迁政策正式公布",忽然想起前世新闻里说,这栋楼因为住户签字率不足,差点错过第一波拆迁红利。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悄悄画了只蝴蝶,翅膀上写着"抓住机会"。
周末再去老城区时,林小满特意拉着父亲去敲了302室的门。
开门的张爷爷戴着老花镜,看见父亲时眼睛一亮:"小林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快进来!
"老式的客厅里摆着掉漆的五斗柜,墙上挂着张泛黄的全家福。
林小满蹲在沙发边逗弄趴在地上的老猫,听见父亲和张爷爷聊起拆迁的事。
"政策早就定了,按建筑面积补。
"张爷爷往搪瓷杯里续了热水,水汽模糊了他的镜片,"可好些住户嫌补偿低,不愿意签。
我啊,一把老骨头了,就盼着住上带电梯的新房子......"林小满偷偷拽了拽父亲的衣角,看见他盯着墙上的户型图出神——那户型图和她笔记本上画的一模一样,就连阳台角落的水管位置都分毫不差。
回家的路上,父亲忽然问:"小满觉得那套房子怎么样?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指尖蹭过父亲外套上的补丁:"阳台可以种多肉,客厅的窗户能照到下午的太阳,最重要的是......"她趴在父亲耳边压低声音,"张爷爷说隔壁301室的李奶奶想卖房子,开价比市场价低三成。
"母亲在厨房择菜时,林小满把洗干净的草莓塞进她嘴里。
"妈妈你看,这颗草莓像不像我们在老城区看到的小阳台?
"她指着草莓蒂上的叶子,"如果我们买了那套房子,以后就能在阳台上种草莓,等结果了我每天给你摘一颗。
"母亲被逗得笑出声,却忽然看见她手心里攥着的纸条——那是她偷偷从张爷爷家抄来的房产证编号。
父亲最终在2011年3月10日那天敲响了李奶奶家的门。
林小满躲在楼梯拐角处,看见李奶奶抹着眼泪打开门,听见父亲说"我们不着急过户,您可以住到拆迁前一天",看见母亲把带来的新围巾披在李奶奶肩上。
阳光从楼梯间的气窗照进来,在父亲签字的笔尖上跳了跳,落在她画满标记的笔记本上。
拆迁政策公布那天,林小满跟着父母去办手续。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看着房产证首咂舌:"你们可真会挑,这栋楼是片区里少数几个满五唯一的房子,税费能省不少。
"母亲捏了捏她的手,她看见父亲嘴角的笑纹里沾着阳光——前世这个时候,父亲正在为她的补课费发愁,而此刻,他的掌心正紧紧攥着拆迁补偿协议。
等待拆迁的日子里,林小满常去老城区帮张爷爷收拾东西。
她蹲在地板上擦五斗柜时,忽然在抽屉深处摸到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粮票和枚生锈的硬币。
"给你吧,小丫头。
"张爷爷把硬币塞给她,皱纹里盛着笑,"当年我和你爷爷在巷口的糖画摊,就用这种硬币给你们换过孙悟空。
"2012年春节,拆迁过渡房里的年夜饭格外热闹。
林小满看着电视里的春晚,忽然听见父亲手机响了。
他看着短信笑出声,把手机递给母亲:"补偿款到账了,比预计的多了十万。
"母亲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忽然看见林小满往父亲酒杯里倒了点可乐:"爸爸以后少喝酒,我们还要等新房子装修呢。
"选安置房户型那天,林小满指着沙盘上的1802室:"这个户型有两个阳台,一个给爸爸种多肉,一个给妈妈晾衣服。
"售楼小姐笑着夸她懂事,却不知道这个九岁的小女孩,早己在笔记本上画满了未来十年的规划——这里会成为他们的新家,隔壁1801室会在三年后挂牌出售,成为她高中时的画室。
搬家那天,林小满特意把夹着玉兰花瓣的笔记本塞进新书桌的抽屉。
阳光透过阳台的落地窗照进来,父亲正在给新买的多肉换盆,母亲哼着歌往衣柜里挂新买的羊毛围巾。
她趴在窗边往下看,看见张爷爷正坐着轮椅被推进单元楼,看见楼下的银杏树苗在春风里晃了晃新芽——这棵树,前世要到她大学毕业才会被种下。
深夜,林小满打开台灯,在笔记本新的一页写下:"2012年5月1日,原来改变命运的从来不是先知,而是把每个想守护的人都放进未来的计划里。
"笔尖划过纸面,她忽然听见父母房间传来低低的笑声,夹杂着"小满最近总说奇怪的话""随她吧,小孩子家家的"。
窗外,第一颗星星升起来了。
林小满把张爷爷给的硬币放在枕头下,忽然想起前世在父亲葬礼上,她摸着口袋里的钢笔想:如果时光能重来该多好。
而此刻,她摸着被子里父亲新买的小熊玩偶,忽然明白所谓重生,不过是把那些没说出口的"我怕失去你",都变成了"我可以保护你"。
秋风吹动窗帘,带来远处拆迁工地的轰鸣声。
林小满翻身看着床头的日历——2012年10月,距离她前世的记忆还有五年。
但她知道,这五年里会发生什么:父亲每年都会去体检,母亲会在新房子的阳台种满月季,而那个曾经藏在记忆深处的拆迁房,此刻正以全新的模样,承载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未来。
睡前,她偷偷打开抽屉,取出藏在最底层的房产证。
红色的封皮上,父亲的名字清晰可见,而共有人那一栏,赫然写着"林小满"。
指尖划过自己的名字,她忽然想起张爷爷说过的话:"蝴蝶煽动翅膀的时候,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带来一场风暴。
"但她知道,这场关于爱的风暴,早己在2010年那个捡起枫叶的秋天,悄悄落在了父亲的皮夹里,母亲的围巾上,还有她带锁的笔记本里。
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轻轻覆在每个被重新点亮的日子上,让那些本该擦肩而过的机遇,都变成了握在掌心的温暖。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房间时,林小满抱着笔记本爬起来。
父亲正在厨房煎蛋,母亲在阳台给月季浇水,远处传来拆迁车的轰鸣——那是老城区最后一栋待拆的房子。
她忽然笑了,原来时光从来不是单行道,当你愿意为爱的人停下脚步时,每一个看似普通的选择,都会成为改变命运的蝴蝶翅膀。
笔记本上,新的一页画着三个人站在新房子前的简笔画。
她在画的右下角写了行小字:"所谓机遇,从来都是给那些带着爱认真生活的人,留一扇虚掩的门。
"笔尖顿了顿,又画了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的光斑,像极了父亲皮夹里那片永远不会褪色的枫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