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东头的老染布坊,十年没开过门了。
门板上“福记染坊”西个字褪得只剩轮廓,门缝里总飘出股说不清的腥甜,像血混着染料的味道。
街坊说,那屋里藏着老板娘的怨气,谁要是在月圆夜靠近,就能听见染缸里有人梳头。
阿明是个收废品的,这天夜里推着板车路过,看见染布坊的门锁挂在地上,门虚掩着。
他想起老人说染坊里有值钱的老物件,咬咬牙推门进去。
霉味扑面而来,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只有一串小小的脚印通向里屋,像是女人的绣花鞋踩出来的,湿漉漉的,还沾着暗红色的染料。
里屋摆着西口大染缸,缸口蒙着发黑的布。
阿明掀开第一口缸的布,里面是黑漆漆的液体,漂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他刚想探头细看,就听见身后传来“滴答”声,转头时,看见第二口缸的布掉在地上,缸沿挂着半截红布,正往下滴着黏糊糊的液体,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颜色红得像血。
“谁在那儿?”
阿明抄起根铁棍,声音发颤。
角落里的纺车突然自己转起来,“吱呀”声里,像是有人在哼着小调。
他壮着胆子走过去,纺车上缠着团红线,线头上沾着块碎布,上面绣着个“福”字,针脚细密,像是刚绣到一半。
这时,第三口染缸突然“咕嘟”冒泡,黑水翻涌着,浮出件完整的红嫁衣,领口绣着鸳鸯,却被染料泡得发黑,两只袖子在水里轻轻摇晃,像有人穿着它在缸里游泳。
阿明吓得后退,后腰撞到个硬东西,回头一看,是最后一口染缸,缸布不知何时被掀开了,里面沉着个东西,白白的像是人的手,正从水里往上抬。
“啊!”
他转身就跑,却被地上的红线缠住脚踝。
那红线像是活的,顺着裤腿往上爬,越收越紧,勒得他骨头生疼。
他低头看见红线尽头连着纺车,纺车转得飞快,线轴上的红线越来越多,而那些红线,分明是从第三口缸里的红嫁衣上抽出来的。
里屋的灯突然亮了,昏黄的光线下,阿明看见墙上挂着张老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红嫁衣,梳着发髻,眉眼温柔。
可仔细一看,女人的眼睛是空的,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正往外渗着暗红色的染料。
“我的布还没染好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轻又软,带着水汽。
阿明猛地转头,看见个穿红嫁衣的女人站在染缸边,背对着他梳头,乌黑的长发垂到地上,拖进第三口缸里,随着黑水一起晃动。
她手里的梳子是桃木的,梳齿上挂着几根头发,正往下滴着染料。
“你是谁?”
阿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女人慢慢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红色,像是被染料泼过,唯有嘴角的位置咧开个诡异的弧度,手里的梳子“啪嗒”掉在地上,滚到阿明脚边,梳齿间缠着的头发突然变长,缠上了他的脖子。
“帮我染完这匹布吧……”女人的手搭在他肩上,冰凉的触感渗进骨头里。
阿明看见自己的手开始变红,像是被染料浸透,指甲缝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和那些脚印里的染料融在一起。
他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是堵着团红线。
女人拉着他走向第三口染缸,红嫁衣在他眼前晃动,领口的鸳鸯突然活了过来,用尖嘴啄着他的手臂,疼得他浑身发抖。
缸里的黑水翻得更急了,浮出更多的红线,缠上他的胳膊、腿,把他往缸里拖。
“你的血,染红最好看……”女人的脸凑近了,模糊的红色里渐渐显出五官,和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样,只是眼睛里淌着染料,滴在阿明脸上,烫得他皮肤发疼。
他看见女人的耳朵上,戴着对银耳环,其中一只缺了个角,和他昨天收废品时收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纺车“吱呀”一声停了。
阿明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手被红线拉进染缸,黑水漫过他的胸口,嘴里灌满了腥甜的液体,而那女人的脸在水面上对着他笑,头发像水草一样缠上他的脖子。
第二天清晨,染布坊的门又锁上了,地上的脚印和水洼都不见了。
只是路过的人说,闻到坊里飘出股新染的红布味,还听见里屋传来纺车转动的声音,“吱呀——吱呀——”,伴着女人轻轻的哼唱,像是在庆祝新染好的布料。
收废品的阿明再也没出现过。
有人说在染布坊后墙根看见堆新土,土里埋着半截铁棍,上面缠着团红线,线头上沾着块碎布,绣着半个“福”字,剩下的半个,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掉了。
而每到月圆夜,染布坊的窗户里就会透出红光,隐约能看见个穿红嫁衣的人影,在屋里慢慢转圈,手里拖着匹长长的红布,布尾拖在地上,染得一路都是暗红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