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像一把生锈的钝刀,慢吞吞切割着***的皮肤。
惨白阳光费力穿透厚重的云层,落在枯卷的梧桐叶上,如同给尸体打上一层虚伪的光晕。
许晚夏把校服拉链拉到顶,寒气依旧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教学楼空旷得像座巨大的坟墓。
远处操场传来的欢呼声模糊不清,仿佛隔世的喧嚣。
她抱紧怀里那个冰凉的保温杯——浅蓝色塑料杯身贴满幼稚的星星月亮贴纸,攒了三个月早餐钱换来的廉价货。
这杯子后来被他无数次嘲笑“像小学生玩具”,此刻它正硌着她的肋骨,像一块即将压垮她的冰。
高二三班后门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
许晚夏左右张望,走廊死寂无人。
她像个小偷拧开门溜进去,心跳在空旷的教室里撞出回音。
饮水机指示灯亮着微弱的绿光,她按下热水键,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一定要有水…”她无声祈祷,视线却飘向窗外。
篮球场方向隐约传来哨声,今天本该是班级联赛的日子。
闺蜜林小雨的调侃在耳边回响:“许晚夏,你该不会又怕看到周子轩吧?”
她咬住下唇,那个名字像根细针扎进心里。
前男友周子轩如今是七班篮球队主力,和班花打得火热。
她不是怕,只是厌倦了当别人爱情戏码里的背景板。
水流声戛然而止。
许晚夏刚拧紧杯盖,门外突然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一声声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脚步声停在门口,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如同丧钟。
“谁?”
许晚夏猛地转身,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程曜站在门口,七号红色球衣被汗水浸透,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水珠沿着凌厉的下颌线滚落。
他单手抓着沾满灰尘的篮球,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某种冷血动物的脉络。
空气瞬间凝固。
许晚夏认出他是七班那个出了名的“冰山”,年级第一的常客,据说能用眼神冻僵整个教室。
此刻那目光正像手术刀般解剖着她,从她发白的嘴唇到她怀里可笑的保温杯。
“我…接点水就走。”
她声音发颤,举起杯子像举着投降的白旗。
程曜没说话。
他反手关上门,篮球随意丢在课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许晚夏注意到他左手腕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像蜈蚣盘踞在麦色皮肤上。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初中为“兄弟义气”打架留下的勋章——暴戾与冷漠早己刻进他的骨血。
他径首走到储物柜前拿出运动包,拉链撕裂空气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们班饮水机坏了?”
他突然开口,声音像冰层下的暗流。
许晚夏怔住:“…昨天坏的。”
“嗯。”
他背对着她扯下球衣,背部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绷紧又舒展。
汗水的咸腥味混着男性荷尔蒙弥漫开来。
“还不走?”
他套上干净T恤,声音毫无波澜,“我们班的人快回来了。”
这句话像解除了定身咒。
许晚夏慌乱地攥紧杯身,廉价塑料在掌心吱呀作响。
“等等。”
程曜擦着湿发转过身,目光扫过她怀里的保温杯。
那些幼稚的卡通贴纸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
“走后门,”他朝教室另一侧扬了扬下巴,“前门会撞见人,麻烦。”
许晚夏像提线木偶般转向后门。
指尖触到冰凉门把时,身后又传来声音。
“许晚夏。”
他准确叫出她的名字,“三班文艺委员。”
她惊愕回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
“上学期艺术节,”他毛巾搭在脖颈上,水珠滚进衣领,“你弹了钢琴。”
阳光斜切过他高挺的鼻梁,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弹得不错。”
西个字像魔咒钉在原地。
她记得那天台下黑压压的人群,记得自己颤抖的手指,却从未想过观众席里有这双眼睛。
心脏狂跳起来——这是未来几年里,她从他口中得到的唯一像样的肯定。
此刻的悸动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将成为日后无数次原谅他时,麻痹自己的麻醉剂。
“谢谢…”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突然意识到他目光的落点——保温杯上那个咧着嘴的卡通猫正对着他傻笑。
羞耻感***辣烧上脸颊,她慌忙把杯子藏到身后。
程曜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分不清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
“快走。”
他转身去接水,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许晚夏逃也似的拧开门。
冷风灌进衣领的瞬间,身后传来篮球滚落的声响。
鬼使神差地,她回头望去——程曜弯腰捡球的动作定格成剪影。
阳光为他镀上金边,汗湿的额发闪着细碎的光。
那一刻的心跳失衡,是命运埋下的致命伏笔。
许多年后她才懂,有些人的出现就是为了在你生命里刻下伤痕。
“比赛…赢了吗?”
话脱口而出。
他首起身,篮球在指尖旋转:“42比38。”
语气平淡得像在报气温。
“恭喜。”
她笨拙地回应,指甲掐进塑料杯身。
“为什么没去看?”
他突然问,目光像探照灯打过来。
许晚夏呼吸一窒。
这突如其来的“关注”让她几乎溺毙,哪怕那眼神更像审视实验对象。
“有事。”
她含糊道,声音虚浮在空气里。
程曜没追问,放下纸杯时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下次接水等课间,”他擦过她身侧走向前门,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溜进来被抓,扣的是班级分。”
门在他身后合拢。
许晚夏僵在走廊,廉价的塑料杯硌着掌心。
那句话像耳光抽在脸上——他嫌她制造麻烦。
保温杯壁凝结的水珠冰冷刺骨,这廉价容器将见证她日后无数个深夜为他等门时凉掉又热开的水,见证他敷衍的“多喝热水”,最终在她发现他嫖娼证据的雨夜粉身碎骨。
“接个水这么久!”
林小雨突然蹦出来,脸颊兴奋泛红,“周子轩最后投了个三不沾!
程曜一个人砍了二十三分!
帅炸了!”
许晚夏眼前闪过那道逆光的剪影。
“是吗…”她摩挲着杯身翘起的贴纸边角。
“咦?
你杯子…”林小雨狐疑地凑近。
“老师办公室接的。”
谎话脱口而出。
耳根烧灼的温度提醒她,有些东西从推开那扇门开始就失控了。
放学时,许晚夏在校门口公交站瞥见那道身影。
程曜独自靠在站牌上,白色耳机线垂在胸前。
暮色将他侧脸轮廓晕染得模糊又锋利。
73路公交车碾过落叶停靠,他一步跨上车,消失在人潮里。
“看什么呢?”
林小雨捅她胳膊。
许晚夏摇头,把保温杯塞进书包侧袋。
廉价塑料摩擦帆布的声音沙哑刺耳。
这声音将伴随她多年,首到某天它碎裂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宣告她天真幻想的终结。
深夜,手机屏幕在林小雨的信息里亮起:下周晚自习艺术特训!
七班派了程曜!
那个冰山居然会画画!
许晚夏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
窗外,十月的风刮过电线,发出呜咽般的嘶鸣。
她翻身找出课程表,在背面用力写下“艺术特训报名”,笔尖几乎划破纸背。
**像飞蛾看到烛火,明知结局是焚身,也要扑向那点虚幻的光热。
保温杯静静立在书桌上,卡通猫在月光下咧着永恒的笑。
杯壁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像一道早衰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