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总像浸在水里。
易清阮抱着文件夹穿过写字楼大堂时,伞沿滴落的水在地面晕开小圈,恰好与另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重叠。
“易设计师?”
她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睛。
景然站在旋转门旁,深色西装袖口沾着雨星,手里的建筑模型草图被透明袋裹得严实。
七年未见,他眉骨的弧度仍像大学时画过的建筑线稿,利落得不讲道理。
“景工。”
她指尖攥紧文件夹,金属搭扣硌得掌心生疼。
设计院的新项目合作名单里,“景然”两个字她看了整整三天,却没想过会在这样狼狈的雨天撞上。
他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裤脚,侧身让开通道:“楼上会议室?”
“嗯,甲方在等方案。”
“正好,我也是。”
电梯上升时的失重感漫上来,易清阮盯着跳动的数字,听见他轻声说:“你惯用的蓝色马克笔,我让助理备了。”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笑的眼睛里。
那些被季风卷走的旧时光,好像正顺着电梯缝隙,一点点爬回十七楼的旧窗台。
会议室里的空调开得太足,易清阮拢了拢微凉的手臂。
甲方代表翻着她的方案,手指在某一页停住:“这个弧形飘窗设计不错,采光应该会很舒服。”
她刚要开口解释弧度计算的考量,就听见旁边传来景然的声音:“我们团队也做了类似的设计,角度上或许可以再优化。”
他展开自己的图纸时,易清阮的呼吸顿了半拍。
图纸右侧的弧形飘窗与她的方案惊人地相似,而在角落不起眼的地方,有个用铅笔标注的小字:R=3.2。
这个数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刺破了记忆的气球。
七年前的夏天,大学毕业设计展厅里,她和景然因为飘窗的弧度吵得面红耳赤。
她抱着画板气鼓鼓地说:“3.2米的半径最适合午后晒太阳,你懂什么!”
他当时笑她“拿感性对抗理性”,却在评审前夜,悄悄把自己方案里的弧度改成了3.2。
“当年你说,这个弧度最适合午后晒太阳。”
散会时,景然递来一杯热咖啡,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易清阮的指尖一颤,咖啡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她想起那个通宵教室的夜晚,她趴在图纸上睡着,醒来时发现景然正用尺子量着她画的飘窗,铅笔在旁边写着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层金边。
那时他们总说,以后要一起设计一栋房子,客厅一定要有这样的飘窗,冬天能晒暖被子,夏天能看星星。
“谢谢。”
她接过咖啡,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像触电似的同时缩回。
加班到深夜时,雨还没停。
景然说顺路,要送她到地铁站。
积水漫过脚踝时,他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裤料传过来。
这个动作太像从前——大学时下雨,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避开积水深的地方,嘴里还念叨着“易清阮你怎么总像只怕水的猫”。
易清阮猛地缩回脚,鞋跟在台阶上磕出轻响。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景然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裤袋:“你还是怕踩水。”
地铁进站的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易清阮忽然想起毕业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站台,白T恤被风吹得鼓起,说“去北方读研”时,眼里的光比站台灯还亮。
而她攥着上海设计院的录取通知书,看着他身后“开往北方”的指示牌,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出口。
她当时以为,他选择的远方里,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地铁门关上的瞬间,她看见景然还站在原地,手里捏着她落下的伞——那把蓝白格子的伞,是大二那年他用奖学金买的,伞骨上至今留着一道弯,是他骑车带她摔进花坛时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