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威士忌混合着刺鼻的烟味,狠狠泼在我脸上,然后顺着下颌线狼狈地往下淌。
液体浸透了我身上这件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
迅速在胸前洇开一片深色的、带着羞辱意味的污渍。布料贴在皮肤上,凉得钻心。
贺骁站在我面前,像一尊裹在昂贵手工西装里的、喷吐着怒火的雕像。
水晶吊灯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大半,只在我脚边投下一片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他指间夹着的雪茄明明灭灭,那点猩红的光点,像黑暗中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废物!”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片,每一个字都刮得人耳膜生疼,
“连杯酒都端不稳?养着你有什么用?嗯?
”酒杯的碎片还散落在光洁如镜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上,就在我脚边不远处,
反射着吊灯破碎的光斑。酒液正沿着那些尖锐的棱角慢慢汇聚、滴落。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酒精挥发后的甜腻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惯用的、冷冽的乌木沉香,
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绝对权力的味道。
我没有抬头看他那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英俊脸庞,
视线只落在他脚上那双锃亮的黑色手工定制皮鞋上,鞋尖距离我的膝盖不到十公分。
屈辱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我只是安静地、近乎顺从地弯下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对不起,贺先生。
”我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潭死无波澜的死水。我伸出右手,
开始捡拾那些折射着冰冷光线的玻璃碎片。指尖触碰到一片尖锐的棱角,
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指腹渗了出来。就在这时,
那锃亮的皮鞋尖毫无预兆地抬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力,
重重地碾在了我的手指上——恰好压住那片刺入我指腹的玻璃碎片。钻心的剧痛瞬间炸开,
沿着神经直冲头顶,喉咙里本能地涌上一声闷哼,又被我死死咬住下唇咽了回去。
额角的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头顶传来贺骁从鼻腔里挤出的、充满轻蔑的一声冷哼。
皮鞋的力道没有立刻撤开,反而又恶意地碾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脚下的猎物是否彻底屈服。
“擦干净。”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餍足。
剧痛让我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痉挛,血珠从被碾碎的皮肤和玻璃碎片下缓慢地渗出,
滴落在酒液和玻璃渣混合的污迹里。我伸出左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
一点点去吸干大理石上那片狼藉。动作因为右手的剧痛而显得笨拙又迟缓,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钻心的疼。深色的酒渍混着鲜红的血,
在米白色的袖口上晕开一片污浊的印记,格外刺眼。头顶那审视的目光,
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烦躁,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弓起的背上。
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脊椎的每一节都在这种目光下僵硬发冷,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垮。终于,
皮鞋挪开了。贺骁似乎失去了继续折磨的兴致,转身走向巨大的落地窗。他背对着我,
宽阔的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困兽。窗外,是城市最繁华的夜景,
霓虹璀璨,车河流动,一片喧嚣的人间烟火,
却一丝一毫也照不进这座位于顶层的、冰冷空旷的牢笼。
巨大的玻璃窗清晰地映出他冷漠的侧影,以及我依旧跪在冰冷地面上,
狼狈清理残局的渺小身影。“明天,她回来。”贺骁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
却像淬毒的冰锥,猛地扎进我麻木的神经里。我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
随即又被一种早已习惯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闷痛取代。我知道“她”是谁。那个名字,
那个影子,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盘踞在我和贺骁之间整整三年。温晚晴。
贺骁心头那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也是悬在我头顶、随时会落下的铡刀。“知道了。
”我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日程安排。
只有我自己知道,指尖那片深深嵌在皮肉里的玻璃碎片,被我无意识地、更用力地攥紧了,
新的血珠渗出来,染红了掌心。贺骁猛地转过身。他几步跨到我面前,
巨大的压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他甚至懒得弯腰,直接探手,一把揪住我后脑勺的头发,
粗暴地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迫使我不得不仰起脸,
直面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残酷光芒的眼睛。“念临春,
”他盯着我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忍,“给我听清楚。你,
只是个影子。一个暂时摆在这里,免得位置空着难看的——赝品!”他的目光像刮骨的钢刀,
在我脸上反复切割,似乎想找出任何一丝与温晚晴相似的神韵,
又似乎只是为了欣赏我此刻的痛苦。最终,他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彻底的否定。“现在,
正主回来了。”他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里的光芒近乎残忍,
“你这个劣质的仿冒品,该滚到哪里去,心里最好有点数。”他猛地将我掼开,
我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玻璃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玻璃外冰冷的夜色瞬间包裹了我,
刺骨的寒意穿透薄薄的羊绒衫。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玷污,径直走向门口。
“收拾干净。”最后三个字,带着冰冷的余威,消散在空旷得能听见回音的客厅里。
沉重的实木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最后一丝气息。偌大的空间里,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还有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我靠在冰冷的玻璃上,
后背的钝痛和手指钻心的疼交织在一起。脸上的酒液已经半干,黏腻地绷着皮肤。
我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片被血染红的玻璃碎片,它深深嵌在皮肉里,边缘沾着酒渍和灰尘。
一点一点,用尽力气才把它拔了出来,带出一缕温热的血丝。伤口不大,却很深。
血珠不断冒出来。我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片被酒液、玻璃渣和我的血混合的狼藉。
那杯酒,是我刚刚小心翼翼为他倒好的。他嫌温度不对,直接挥手打翻。
劣质的仿冒品……连倒杯酒的温度都模仿不好。胃里猛地一阵翻搅,
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灼烧感凶猛地涌了上来。我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撑住冰冷的玻璃,
才勉强压住那股冲到喉咙口的酸水。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影子?赝品?呵……贺骁,
你又何尝不是?你困住我,折磨我,不也是透过我,
在看另一个你永远也抓不住、够不着、早已离你而去的人吗?
窗外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冰冷的光线切割着客厅的黑暗。我靠着玻璃,
慢慢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额角抵着同样冰冷的玻璃,汲取那一点点微弱的凉意,
试图压下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寂静像粘稠的墨汁,一点一点将我淹没。
手指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上,晕开小小的、暗红色的花。
巨大的落地窗外,暴雨正疯狂地鞭笞着这座城市,仿佛要彻底冲刷掉什么。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像是无数只手在绝望地拍打。
远处的霓虹在厚重的雨幕中扭曲、变形,晕染成一片片模糊而诡异的光团。室内没有开主灯,
只有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贺骁回来得很晚,
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被他随手扔在玄关的地毯上,
像一团被丢弃的垃圾。他步履有些虚浮,径直走到沙发前,
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烈酒挥发后的辛辣味道,
还有他身上那股被雨水浸染过的、更显冷冽的乌木沉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无声地填满了整个空间。我蜷在沙发另一端的单人位里,
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旧书,书页已经泛黄卷边。昏黄的灯光只照亮我面前的一小片书页,
我的大半张脸都隐在背光的阴影里。听到他回来的动静,
我翻动书页的手指只是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规律的动作,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我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些排列整齐的方块字上,
仿佛那是隔绝外界一切喧嚣的屏障。贺骁陷在沙发里,烦躁地扯了扯束缚着脖颈的领带,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偏过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带着酒意熏染后的浑浊和一种审视猎物的锐利。长时间的沉默在雨声中发酵,
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装什么死人?”他终于开口,
声音因为酒精而显得格外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砂砾。他盯着我隐在阴影里的侧脸,
语气充满了不耐烦的嘲讽,“温晚晴回来了,你连话都不会说了?还是觉得,
自己连当个摆设都碍眼了?”翻动书页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指腹按压在粗糙的纸面上。胃里那熟悉的、隐密的绞痛似乎又加剧了几分,
被这冰冷的空气和更冰冷的话语一激,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拧了一把。
我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从书页上抬起,越过昏暗的光线,
投向了窗外那片被暴雨肆虐的世界。雨线疯狂地冲刷着玻璃,
外面的灯火扭曲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模糊不清。“说话!”贺骁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浓重的戾气,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凝滞的空气里。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沙发皮革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那股混合着酒气的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最终,我只是缓缓地、几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然后,我极其缓慢地合上了膝盖上那本厚重的书,
泛黄的书页轻轻合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我将书放在身旁的矮几上,
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做完这一切,我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地站起身。
胃里的绞痛在起身的动作中骤然尖锐,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我死死咬住牙关内侧的软肉,口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身体有些发飘,
眼前也短暂地黑了一下。我稳住身形,没有看沙发上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
径直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念临春!”贺骁的声音在身后爆开,带着被彻底无视的狂怒。一个空酒瓶被他抄起,
狠狠地砸在我脚边的地毯上!酒瓶没有碎裂,只是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弹跳着滚开,
残余的一点酒液溅到了我的裤脚上。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节奏都没有被打乱。
仿佛那声怒吼和砸过来的酒瓶,不过是窗外又一阵稍大的雨声。
后背清晰地感受到他投来的、几乎要灼穿我的暴怒目光。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喷火的样子。但我只是继续向前走,
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然后轻轻地将门关上。“咔哒”一声轻响。门内门外,
瞬间被隔绝成两个世界。门板隔绝了他震怒的咆哮,只剩下门外隐约传来的、模糊的怒吼声,
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慌的暴雨声。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身体里强撑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我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蜷缩起身体。
胃里的绞痛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像有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里面翻搅。我死死捂住嘴,
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恶心而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和单薄的睡衣。窗外的雨,下得更疯了。
厚重的丝绒窗帘被贺骁粗暴地一把拉开,刺目的阳光瞬间像熔化的黄金,
汹涌地灌满了整个空旷的主卧。光线霸道地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
也毫不留情地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小的尘埃。贺骁站在窗边,沐浴在阳光里,
高大的身影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带着凌厉边缘的影子。
他刚刚结束一个漫长的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工作带来的疲惫,
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全局的、习以为常的锐利。他习惯性地抬手,
松了松领口那颗勒得他有些烦闷的衬衫纽扣,
目光扫过这间属于他、却很少真正“属于”他的卧室。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冰冷得像酒店的样板间。然后,
他的视线落在了靠窗的那个角落——原本应该放着一盆蝴蝶兰的位置。那里空了。
只留下一个浅色的、清晰的圆形印痕,在深色的木质花架上格外显眼,像一块突兀的伤疤。
印痕边缘还沾着一点点干燥的泥土粉末。贺骁的眉头瞬间拧紧。他记得那盆花,
是念临春刚来时买的。那时花还开着,淡紫色的花瓣怯生生地舒展着,
念临春会小心翼翼地给它浇水,偶尔发呆时会盯着它看很久。后来,那花不知怎么就蔫了,
叶子一片片发黄、掉落,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几根枯死的茎秆,
丑陋地杵在同样丑陋的陶土盆里。念临春却一直留着它,没有扔掉。他当时只觉得碍眼,
一个连花都养不活的废物,留着盆枯草做什么?现在,这盆碍眼的枯草,
连同那个同样碍眼的人,一起消失了。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了上来。贺骁大步走到花架前,
手指用力拂过那个圆形的印痕,指腹沾上了一点灰尘和干土。他烦躁地捻了捻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