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如霜照骨寒,松涛阵阵夜阑珊。
青锋未染仇人血,誓不归山入家门。
青年孤身携狗在冷月映照下行进,夜风犹如万千寒针无情地刺穿破旧衣裳。
山势愈发陡峭,碎石于脚下纷纷作乱滚动而落,那骨碌滚动之声声宛如深仇人颈骨间欲断的轻响。
天上一轮硕大明月是狰狞地睁大的独目,毫无悲悯地俯瞰着这一切,惨白冰凉的月晕冷森森地压了下来,浸得山野遍披一层严霜。
青年额上那道皱痕恰似活物蠕动起来,如阴魂不散刻着过往。
这痕迹似燃未燃,烧灼得他的瞳孔深邃处有幽暗的火星忽闪明灭——是那天灼人的火焰烙印般刻了进去,无法磨灭,也将引出一场新的焚烧仪式。
黑狗与他并肩如影随形,吐息间热气裹挟着暗夜的寒冽,紧贴着青年紧绷而微颤的衣衫。
它时而忽然仰起头颈,朝着山隘之下的灯火憧憧呜咽数声,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似乎要将沉沉死寂硬撕开一道口子。
山路如幽黑且扭折的伤疤悬垂而下,每向下挪动一步,青年手中紧攥的那柄斑斑驳驳的长剑也愈发沉重起来——那冰冷与分量沉沉贴入掌心,简首要将他的筋骨压进冰冷的石头中去。
剑柄嵌有旧痕刻痕蜿蜒如泪线,分明镌刻着自己与敌人双方的名字缩写缩写缠绕一起;它们永世交织又生生对立的扭曲模样,就像永远无法解开的血誓死结。
黑狗忽然猛朝前蹿出几步,于一片苍白月光下叼回小段暗色物件,凑近来塞至少年垂下的手掌中。
青年微微一颤——旧麻绳一小段,残留着些微泥土腥膻气息,更如同那天勒在骨头上的痕迹,己悄然沁入神魂深处。
山势趋缓了,山脚下村落稀疏灯火如同浮游幽冥的鬼眼远远点缀着,勾勒出仇人的方位。
这光芒非但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愈发刺骨——青年忽然轻轻抚摸身旁的黑狗,它便倏地仰起头来,西足如灌满了复仇的刚风般瞬间钉牢地面,耳朵如尖利锋刃警惕朝上耸立着。
青年喉中终于迸出压抑至深的低语,每个字都如剑刻在荒寂里:“走了。”
一人一狗并肩俯冲扑入那灯火明灭的深渊谷口,身后的山和月冷然肃杀,无声目送。
此刻青年的影子和犬的轮廓凝成了月下双生的铁色,一路向着黑暗更深更冷之处——狠狠刺入夜的心脏。
灯火己近,他手中紧紧攒住的,不止是剑刃,还有那段曾缚身的绳缕,如冰冷的命运线索缠满掌心。
青年携一柄剑,一条狗,在无边的夜色中,要索一场命债,讨一段血解。
山径如一条苍白的刀痕剖进浓夜,碾碎的月光沾满少年单薄的肩头。
青年每一步都踏在烧红的碎铁上——不是山路崎岖,是亡魂在地底灼烫着他的脚心。
冷冽的山风穿过崖石孔隙,发出呜咽长啸,啸声里裹挟着那年江城的烟火气,最终却被烈火灼烧房屋的噼啪爆裂声取代。
黑狗跟在他脚边,脊骨嶙峋凸起似一把紧绷的弓弦,月光流淌在它黢黑的毛发上,凝成冰冷的水银。
它忽地离开主路,蹿向一道被荒草掩蔽的岔口,下山的路愈来愈陡,脚下的碎石骨碌滚落深渊,细碎声响刺耳钻心。
“阿墨,”青年轻唤狗的名字,声音嘶哑,不多时黑狗就又悻悻地回到他的身旁。
青年不再言语,松开绳结,紧紧缠绕剑柄,缠一圈,心便沉一分。
黑犬无声地紧贴他脚踝,人与犬的身影融为一体,在森冷的月光下凝成一道坠落的黑色流星,毫不犹豫地刺向那片浸染父母之血的喧嚣灯火。
夜风灌满衣袖,卷着江水的湿冷、朽木的陈腐,还有那缕盘踞在记忆深处经年不散的焦糊血腥。
每一步落下,都像踏进那夜冲天火海。
江城沉睡在低处,那里埋葬了他生命的源头,也将成为他复仇的起点——或是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