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葬礼上,律师递给我一个生锈的U盘。
“你父亲最后的遗物,”他说,“他说你会需要它。”
深夜,我在电脑前打开U盘里的加密文件。
屏幕亮起一行字:“世界真相:人类从未真正拥有地球。”
接着文件自动销毁,只留下一句警告:“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雨,是灰色的,黏腻地粘在皮肤上,仿佛要渗入骨髓深处,洗刷掉最后一点残留的温度。
空气沉重,吸一口都带着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
林风站在新翻开的泥土堆旁,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湿。
他的感官像是被一层厚厚的、吸饱了水的棉絮裹住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麻木。
眼前是那个新挖的坑,深得不见底。
旁边放着一口深褐色的木棺,朴素得近乎寒酸。
雨水顺着棺盖的缝隙蜿蜒流下,像一道道黑色的泪痕。
这就是终点了?
那个沉默寡言、大半辈子埋首在旧书堆和自制天文望远镜后面的男人,最终就躺进这么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里?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童年时父亲粗糙的大手笨拙地调着望远镜的焦距,指向模糊的星团,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激动:“风啊,看,那是M31,仙女座大星系……比我们的银河系还大,光要走两百多万年才能到我们这儿……”声音模糊了,只剩下那份遥远的、近乎偏执的热忱。
还有父亲书房里永远散不掉的旧纸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堆得摇摇欲坠的书架,以及他伏案书写时,昏黄台灯下那佝偻得越来越厉害的背影。
“节哀顺变,小林。”
一个沾着泥浆的黑皮鞋停在他模糊的视线边缘。
声音低沉,带着职业性的、恰到好处的悲悯。
林风木然地抬起头。
是张律师。
他穿着一身同样被雨水打湿的黑色西装,手里没打伞,稀疏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雨水顺着鬓角流下,滑过那张刻板、缺乏表情的脸。
他的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看不真切。
“嗯。”
林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算是回应。
他能说什么呢?
感谢?
客套?
那些词此刻都像飘在泥坑水面上的枯叶,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意义。
父亲的死因?
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倒在书房那堆他视若珍宝的资料中间。
突然,干脆,就像他这个人一贯的风格,连告别都吝啬。
张律师似乎也没期待他多说什么。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林风旁边,沉默地看着工人们将沉重的棺木缓缓沉入那个湿漉漉的坑穴。
雨水混着泥水溅起,落在两人裤脚上。
泥土被一锹锹抛下去,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空洞的声响。
等到最后一捧土盖严实了,小小的墓碑竖了起来,张律师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盖过:“林先生生前有些东西,特别交代要亲手交给你。”
林风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一点,带着一丝茫然看向张律师。
张律师没有看他,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
雨幕里,送葬的人群己经稀稀拉拉地离开,只剩下远处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收拾花圈。
他迅速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林风冰凉的手里。
动作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
“拿着。
回去再看。
找个安全的地方。”
林风下意识地握紧。
触感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棱角和细微的凸起。
他低头看去。
躺在掌心的,是一个U盘。
非常老旧的款式,金属外壳沉甸甸的,棱角处布满划痕和碰撞的凹痕,边缘的银色漆皮己经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哑的铜色,像一件出土的、饱经沧桑的文物。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着一种与周围哀伤雨景格格不入的陈旧科技感,却又有一种冰冷的、沉甸甸的分量。
“这是他最后整理的东西,”张律师的声音更低,语速更快,“他说……你会需要它。
他……”律师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再次快速扫过林风身后空旷的雨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又像只是雨水模糊了视线。
他最终没有说下去,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留下一句:“保重,小林。
尽快处理掉它。”
说完,他转身就走,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灰蒙蒙的雨帘,消失不见。
林风独自站在新坟前,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个冰冷的金属疙瘩。
父亲最后的遗物?
一个……U盘?
需要它?
处理掉?
张律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和最后匆匆离去的背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麻木的心绪里。
雨下得更大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新立的、光秃秃的墓碑,上面只有父亲的名字和两个冰冷的日期。
他攥紧了那个冰冷的U盘,金属棱角硌着掌心,转身,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离开了这片被雨水浸泡的寂静之地。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玻璃窗上晕染开模糊的光团,红的,绿的,黄的,扭曲变形,像是窥视的眼睛。
雨点敲打着出租屋单薄的玻璃窗,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噼啪声,是这狭窄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空气里弥漫着方便面调料包残留的咸腻气味和久不通风的淡淡霉味。
林风坐在吱呀作响的旧电脑椅上,面前是那台嗡嗡作响的台式机老电脑。
屏幕的光是这间斗室里唯一的光源,惨白地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那个生锈的U盘,此刻正插在机箱前面板的USB接口里,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的手指悬在布满油渍的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屏幕上,资源管理器里孤零零地显示着一个图标——一个没有任何说明文字的文件夹,名字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合,像某种密码。
父亲……这个U盘里到底装着什么?
张律师那句“你会需要它”和“尽快处理掉”,像两条冰冷滑腻的蛇,在他混乱的思绪里反复缠绕。
需要?
处理?
父亲最后的日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废寝忘食地写着什么,烟灰缸总是堆得满满的,眼神里有种林风从未见过的亢奋和……恐惧?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家的固执或某种老年精神疾病的征兆,此刻想来,那眼神深处似乎埋藏着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方便面和霉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指尖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双击了那个神秘的文件夹图标。
屏幕闪烁了一下,一个极简的窗口弹了出来。
没有任何花哨的界面,只有一个密码输入框,孤零零地悬在屏幕中央,下方一行小字提示:“初始密码:你的生日(YYYYMMDD)”。
他愣了一下。
父亲设置的?
这算什么?
一个来自坟墓的、冰冷的问候?
他快速敲下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回车键按下。
屏幕再次闪烁,这一次,黑色的背景上,只有一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林风的视网膜,也狠狠烙在他的意识深处:“世界真相:人类从未真正拥有地球。”
冰冷的白字,在漆黑的背景上,显得无比刺眼和……荒谬。
林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什么意思?
从未拥有?
父亲耗尽最后心力,留给他的就是这个?
一个科幻小说般的命题?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大脑一片空白,试图从中解读出某种隐喻、某种精神错乱的呓语,或者只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就在这极致的震惊和茫然中,屏幕上的文字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它开始滚动。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作着鼠标滚轮,那行宣告“真相”的文字飞快地向上卷去,速度越来越快,屏幕上只剩下大片令人眩晕的黑色背景。
紧接着,几行新的、更小的字迹如同幽灵般浮现出来,它们出现的速度极快,排列方式也显得混乱而急促,仿佛记录者正处于极度的仓皇之中:“…观测记录…异常能量波动…周期性…非自然…“…样本分析…基因序列…外来干涉痕迹…古老…深空…“…他们…在看着…一首都在…”这些破碎的词句如同高速射来的子弹,林风根本来不及细看,更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他只感到一股冰冷的、巨大的恐惧,顺着脊椎一路爬升,瞬间攫住了他的西肢百骸。
父亲到底在研究什么?!
滚动还在继续,那些令人不安的碎片文字飞快地被新的黑色背景吞噬。
就在林风以为这诡异的自动滚动即将结束时,屏幕中央,最后一行字迹如同垂死者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猛然跳出,字体被刻意加粗放大,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警告:“别相信任何人——”文字在这里停顿了不到半秒,光标疯狂地闪烁了几下,仿佛在挣扎,在犹豫。
随即,那行字完成了它最终的、也是最具冲击力的形态:“别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包括我”!
这三个字像三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风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父亲让他不要相信自己?!
那个沉默寡言、一生钻研星空的父亲?!
就在这行字显现的刹那,电脑屏幕猛地一暗!
不是关机,而是瞬间陷入了彻底的、不自然的漆黑,如同深渊张开了巨口。
机箱里风扇的嗡嗡声也诡异地消失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得清晰而巨大,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林风濒临崩溃的神经。
断电?
不!
他猛地扭头看向墙角那个小小的路由器。
指示灯全灭了。
不是电脑故障,是网络!
他房间的网络被切断了!
在这个深更半夜、大雨滂沱的时刻?!
“包括我”!
张律师欲言又止的眼神,那句“尽快处理掉”,还有此刻这诡异的断网……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林风。
他感到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一种被窥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像被弹簧弹起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动作太大,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
他惊恐地、几乎是本能地扭过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出租屋那扇拉着廉价窗帘的窗户。
雨幕之外,是对面居民楼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沉默的、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流下,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模糊了那些可能存在的视线。
但林风的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谁?!
谁在看着?!
父亲……你到底留下了什么?
你让我……不要相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