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那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陈默灵魂都在颤栗。
“快走!
封城!
像上次一样!
他们要来了!”
林教授急促的警告在脑海中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碎了他原本平静的世界。
恐惧,纯粹的、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官。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肋骨。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让他手脚冰凉。
他猛地转身,教授家那扇厚重的、象征着安宁与学识的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隔绝了那个刚刚还让他感到温暖的客厅,也仿佛隔绝了某种安全的假象。
跑!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开,驱动着他的双腿。
他像一头受惊的羚羊,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亡命狂奔!
手里那个印着“岭南佳果”的纸袋,此刻不再是甜蜜的负担,而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与正常生活相连的脆弱纽带。
他死死攥着袋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甚至能感觉到里面饱满荔枝的柔软触感——那是给林薇的,他必须赶回去!
必须在她也被困住之前!
荔枝的香气混合着汗水的气息,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散。
几颗鲜红的果实从被捏变形的袋口滚落出来,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噗嗤”几声轻响,溅出几滴晶莹的汁液,在炽热的阳光下迅速蒸发,留下几块深色的、黏腻的印记,像小小的、绝望的泪痕。
陈默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两个字上:逃离!
冲出小区大门,保安惊愕的目光被他甩在身后。
街道的景象己经变了。
阳光依旧毒辣,蝉鸣依旧聒噪,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恐慌,像瘟疫般悄然扩散。
他敏锐地捕捉到路人的异常:有人拿着手机,脸色煞白,对着听筒语无伦次地大喊;有人茫然地站在路边,反复刷新着新闻APP,屏幕上却只有一片空白或加载失败的提示;更多的人则和他一样,开始朝着地铁站、公交站的方向快步移动,脸上带着焦虑和不确定。
恐慌在无声地蔓延、发酵。
“听说……要封了?”
“真的假的?
群里都在传!”
“妈的,上次封了三个月!
这次又是什么鬼?”
“别管了,先回家!
快走!”
零星的议论声飘进耳朵,像冰冷的针,扎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
教授的信息是真的!
恐慌如同实质的潮水,正迅速淹没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他跑得更快了,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汗水浸透了T恤,紧紧贴在身上。
地铁站入口近在眼前!
那熟悉的、向下延伸的台阶,此刻在他眼中成了通往生路的唯一通道。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人!
密密麻麻的人!
站口己经被汹涌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人们推搡着、叫嚷着、咒骂着,像一股失控的洪流,拼命想涌入那狭窄的入口。
保安和地铁工作人员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但他们的声音瞬间就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哭喊声、尖叫声、行李箱轮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还有无数手机***和消息提示音,混合成一首末日逃亡的狂想曲,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陈默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人潮。
巨大的挤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感觉自己像一片卷入漩涡的叶子,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向前。
他死死护住胸前的荔枝袋子,用胳膊肘艰难地开辟着一点点空间,汗水流进眼睛,刺痛难忍。
“别挤!
踩到人了!”
“让开!
让我过去!”
“孩子!
我的孩子!”
“操!
谁推我?!”
混乱!
极致的混乱!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香水味、尘土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
每一次推搡都像是一场小型战斗,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
陈默的T恤被扯歪了,鞋子被踩了无数次,但他顾不上这些,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通往站台的闸机口,那里是通往列车的希望。
终于,在经历了仿佛一个世纪般的挤压后,他随着人流涌过了闸机。
站台的情况更加触目惊心。
每一寸地面都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如同沙丁鱼罐头。
人们脸上写满了惊恐、焦虑和茫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灼感。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列车进站了。
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疯狂涌向车门。
“开门!
快开门!”
“让我上去!”
“别关门!”
车门艰难地打开一条缝隙,立刻被无数只手扒住。
里面早己人满为患,外面的人却还在拼命往里挤。
咒骂声、哭喊声、甚至拳脚相加的声音响成一片。
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喊着“等下一趟!”
,但根本无济于事。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理智和秩序。
陈默被裹挟在汹涌的人潮中,身不由己地被推向那扇挤满了人的车门。
他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被后面巨大的力量推搡着向前。
手里的荔枝袋子被挤得严重变形,甚至能听到里面果实被挤压的细微声响。
他心疼得要命,却连低头看一眼的空隙都没有。
“挤你妈啊!
没地方了!”
车门内有人愤怒地咆哮。
“求求你们,让我上去!
我孩子在外面!”
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陈默身边响起。
“滚开!”
粗暴的推搡。
混乱中,陈默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抓住车门边一根冰冷的金属扶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一只脚勉强踏上了车门的边缘,身体却被后面的人死死顶住,动弹不得。
车厢内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汗味和绝望的气息。
“滴滴滴——!”
刺耳的关门警报响起!
“不要关!”
“等等我!”
站台上绝望的呼喊响成一片。
陈默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缩身体,同时将护在胸前的荔枝袋子狠狠往里一塞!
“砰!”
沉重的金属车门在他身后猛地合拢,冰冷无情地隔绝了站台上无数双绝望的眼睛和撕心裂肺的哭喊。
巨大的撞击力让整个车厢都震动了一下。
陈默被彻底卡在了车门和前面乘客后背的夹缝中,姿势极其别扭,肺部被挤压得生疼。
但他顾不上这些。
他成功了!
他挤上了这趟可能是最后离开广州的列车!
列车缓缓启动,加速。
透过污迹斑斑的车窗,他看到站台上无数张绝望、愤怒、茫然的脸在飞速倒退、变小。
那些没能挤上来的人,如同被遗弃在岸边的鱼,徒劳地拍打着无形的牢笼。
巨大的广告灯箱闪烁着空洞的光芒,映照着这幅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车厢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空气闷热污浊,汗水的气息、食物的气味、甚至有人呕吐物的酸臭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压抑的喘息声、低低的啜泣声、还有人在小声而急促地打着电话,试图联系亲人。
陈默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脖子,大口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车厢里并不新鲜的空气。
他低头看向胸前,那个印着“岭南佳果”的纸袋己经被挤得完全变了形,边缘撕裂,鲜红的荔枝从破口处露了出来,有些果皮己经破损,渗出清亮的汁液,染湿了他胸前的T恤。
一股清甜的果香顽强地从汗臭和浑浊中钻出,钻入他的鼻腔。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一颗还算完好的荔枝。
冰凉的触感,带着生命的鲜活。
这是给林薇的。
他还记得她剥开荔枝时,指尖染上汁水,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
“薇薇……” 陈默在心里无声地呼唤,将那个破破烂烂却无比珍贵的纸袋抱得更紧了一些。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怀抱中的这点微弱的甜蜜和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给了他一丝渺茫却真实的希望。
列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在昏暗的隧道中疾驰,载着满车惊魂未定的人们,驶向未知的前方。
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哐当”声,像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广州,这座他生活了数年的城市,在车窗外急速缩小,最终被隧道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