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的冷雨敲打着茅草屋顶,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七岁的苏云溪蜷缩在土炕边,小手紧紧攥着父亲苏明山枯瘦的手指,那只曾经能稳稳颠起三斤重铁锅的手,此刻凉得像井里的石头。
“爹……” 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哭腔的气音在空荡荡的屋里打着转。
土炕上铺着的旧棉絮硬得像木板,还散发着一股洗不掉的药味。
父亲躺在那里,颧骨高高耸起,原本洪亮的嗓门早被咳嗽磨成了漏气的风箱声。
三天前他还挣扎着坐起来,要教她辨认蒸笼里的水汽 ——“云溪你看,米糕要蒸到这白汽带着甜香,像春日的柳絮那样飘,才算正好”,可现在,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了。
苏云溪缓缓松开手,指尖划过父亲粗糙的掌心。
那里布满老茧和细密的裂口,是早年在酒楼后厨颠勺时烫的、切菜时划的,后来又靠着这双手在街头支起米糕摊,才勉强把她拉扯大。
她记得父亲最宝贝的那口黄铜锅,锅底补了三次,却总擦得锃亮,说 “锅气足,米糕才香”。
屋角的木箱敞着盖,里面空空荡荡。
能换钱的东西早就没了 —— 母亲留下的银簪子当了,父亲的旧棉袄当了,连她过年穿的小红袄都被母亲生前交好的婶子拿去,换了几副最便宜的草药。
药渣还在灶台上堆着,黑乎乎的像堆枯草,终究没能留住父亲。
冷风从窗纸的破洞里钻进来,吹得苏云溪打了个寒颤。
她摸了摸肚子,那里早就空得发慌,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最后半块米糕她喂给了咳嗽不止的父亲。
炕上传来细微的声响,苏云溪慌忙凑过去,却只看到父亲喉结动了动,最后一口气轻轻散在冷空气中。
她僵在原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父亲冰冷的手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邻居张婆婆的声音:“云溪丫头,你爹咋样了?”
苏云溪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应道:“婆婆…… 爹睡着了,叫不醒了。”
张婆婆进来摸了摸苏明山的脉搏,叹着气拍了拍她的背:“傻丫头,你爹这是解脱了。
只是你……”苏云溪看着张婆婆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父亲昨天说的话:“溪儿,爹要是走了,你就把那口铜锅当了,换点米,好好活下去……”她走到灶台边,那口被父亲擦得能照见人影的铜锅就放在那里。
锅沿光溜溜的,是父亲用了十年的家伙,做糖醋鱼时能稳稳兜住汤汁,蒸米糕时火候分毫不差。
她踮起脚尖抱住锅,冰凉的锅身贴着脸颊,像是还能感受到父亲做饭时的温度。
“婆婆,我要去当铺。”
她咬着下唇,把锅抱得更紧了。
张婆婆抹着泪,帮她用旧布把锅包好。
深秋的风刮在脸上生疼,苏云溪背着锅走在石板路上,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
锅沿硌着她的后背,可她不敢松手,这是爹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当铺的掌柜皱着眉掂量那口锅:“旧铜器,最多给二百文。”
“掌柜的,这锅能做好多好吃的……” 苏云溪急得脸通红,“我爹用它做的米糕最香了。”
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添五十文,再多没有。”
苏云溪捏着那沉甸甸的二百五十文铜钱,走出当铺时脚步有些发飘。
她径首走到粮铺,把铜钱一个个数在柜台上,看着伙计用麻袋装起糙米,沙沙的声响像极了父亲揉面时的动静。
回到空荡荡的屋里,苏云溪把米袋放在灶台上。
曾经挂着锅铲的地方空荡荡的,灶膛里的火星早就灭了。
她抱着膝盖蹲在灶台边,米袋里飘出淡淡的米香,可这香气里,再也没有父亲的味道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苏云溪摸着冰冷的灶台,小声对自己说:“爹,我有米了。
我会好好吃饭,好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