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遗体在土炕上,用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盖着。
苏云溪跪在灶台前,小手攥着那袋糙米,指缝里还沾着细碎的米糠。
她知道得尽快让父亲入土为安,可买副薄棺的钱,还躺在这袋米里。
灶膛里的火星噼啪作响,苏云溪踮着脚够灶台上方的陶罐。
那里面装着父亲留下的老面引子,用粗布盖着,散发着微微的酸香。
她记得父亲做米糕时总说:“面要醒得透,像春天的芽儿一样鼓起来,吃着才松软。”
把糙米倒进瓦盆,用温水泡着。
米粒在水里慢慢舒展,苏云溪的手指跟着回忆动起来 —— 父亲教她搓米时要顺着一个方向,掌心贴着盆底打转,首到米粒变得黏糊糊的,能攥成一团不散。
她使劲搓着,小胳膊酸得发软,眼前却浮现出父亲站在灶台边的身影,他总笑着说:“云溪的小手劲,比老面发得还快。”
泡好的米沥干水分,倒进石臼里捣。
木杵比她的胳膊还粗,每砸一下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米浆溅在脸上、衣襟上,她却顾不上擦,只盯着石臼里的米粒渐渐变成雪白的粉末。
父亲说过,米要捣得细如筛糠,蒸出来的米糕才会光滑如玉。
捣好的米粉过筛时,她的手抖得厉害。
细粉飘在空气中,呛得她首咳嗽,眼泪却趁机涌了出来。
以前父亲总把她护在身后,自己戴着草编的帽子筛粉,说 “云溪的小鼻子金贵,不能沾灰”。
现在筛粉的变成了她,身后却空无一人。
按父亲教的比例掺水、加老面,揉成光滑的面团。
面团在瓦盆里慢慢膨胀,苏云溪守在旁边,眼睛都不敢眨。
看着面团上冒出细密的小气孔,她小声对自己说:“爹你看,我学会发面了。”
蒸米糕的铜锅早就没了,她找了个豁口的陶碗当模具。
把面团放进碗里,撒上几粒去年晒的桂花,小心翼翼地放进蒸笼。
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蒸汽从笼屉缝里钻出来,带着淡淡的米香,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第一笼米糕蒸好时,天己经蒙蒙亮。
米糕雪白松软,用筷子轻轻一戳就弹回来。
苏云溪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温热的米香在嘴里散开,眼泪却忍不住掉在米糕上。
没有父亲做的甜,也没有父亲做的软,还差着好多好多。
她用破布把米糕包好,放进竹篮里。
篮底垫着父亲的旧围裙,上面还沾着点点面粉。
走到街口最热闹的榕树下,她学着别的小贩把篮子放在石阶上,却张不开嘴吆喝。
秋风卷着落叶从她脚边飘过,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这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
她看着篮子里渐渐变凉的米糕,手指绞着衣角,喉咙像被堵住一样。
父亲以前在街头卖糕时,总能洪亮地喊:“热乎米糕,甜糯松软嘞 ——” 她试了试,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太阳升到头顶又慢慢西斜,竹篮里的米糕一块都没卖掉。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拿起一块凉透的米糕啃着,干硬的米糕刺得嗓子生疼。
从昨天起她就只喝了点米汤,此刻头晕得厉害,眼前的行人渐渐变成模糊的影子。
风越来越冷,吹得她缩成一团。
她抱着竹篮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腿却软得像面条。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父亲提着蒸笼走过来,笑着对她说:“云溪别怕,爹在呢。”
她想伸手去抓,眼前却一黑,抱着竹篮栽倒在街角的落叶堆里,最后的意识停留在鼻尖那缕淡淡的米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