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地铁早高峰，人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萧逸卡在车门边，耳机里放着十年前自己写的代码编译音——那会儿他还在给天启科技写底层架构，现在倒好，格子间PPT的残影还没散，刹车就失灵了。
金属扭曲的尖啸刺进脑子，萧逸最后看见的是站台广告屏上跳动的“天启科技·未来己来”。
下一秒，天旋地转。
再睁眼，己是阳光斜劈进教室，粉笔灰在光柱里飘得像BUG代码里的乱码。
萧逸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校服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
手肘边的课桌被人用圆规刻了行字：“萧逸+张博雅=？”
底下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边角都氧化发黑了。
这不是梦。
萧逸猛地低头，手指蹭过左口袋——他隐约感觉左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是熟悉的薄荷糖包装纸。
右手探进右边内袋，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金属，棱角分明，是录音笔。
这玩意儿他三十岁那年才开始随身带，防的是项目会上被人甩锅背锅。
可现在，他才十六。
讲台上老师正用粉笔敲黑板，声音像指甲刮硬盘：“物理竞赛初选名单，我念到谁站起来。”
“程婉清。”
后排传来椅子拖地的声音，布料摩擦清脆。
他不动声色抬起眼镜，用镜片反光扫过去。
程婉清穿着改短过的校服裙，领口别着一枚山茶花胸针，银白冷光一闪，和记忆中匿名信照片上的胸针一模一样。
那封信没署名，只附了一张三年前志愿者活动合影的局部——程婉清站在人群边缘，胸前就是这枚胸针。
信纸背面印着医院监控时间戳：凌晨两点十七分，她父亲的车刚驶离急诊楼。
名单念完了，没有他。
前世也是这一天，班主任当众宣布他“主动放弃参赛资格”。
后来萧逸才知道，志愿表被人动了手脚，保送清华的资格首接作废。
紧接着父亲项目组出事，医疗事故鉴定被压下来，家里赔了一百万，父亲签了放弃治疗协议。
那天母亲在ICU外跪着求医生，头磕在地上像在编译失败的代码，一遍遍重试，没人接。
萧逸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低头翻开草稿本，在右下角狠狠写下一行字：“程婉清志愿者身份存疑。”
笔尖戳破纸背，像在给系统打补丁。
下课铃响，头顶的日光灯管嗡嗡震颤。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挪到他桌边。
塑料杯底轻轻磕在桌肚边缘，温热的触感透过校服布料贴上小腹。
萧逸本能一缩，没推也没接。
张博雅低着头，手还悬在半空，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反着光。
她发顶飘来一股洗衣粉味，干净得刺鼻。
书包上那只褪色的哆啦A梦晃了晃，线头都快断了。
萧逸抬手用笔记本挡住她的方向，动作僵得像防御机制自动触发。
他知道她每天五点半起床熬豆浆，红枣要泡三遍去涩，火候卡在第十七分钟关火，温度刚好五十八度，不多不少。
萧逸也知道，再过三个月，她妈妈的检查报告就会从“疑似”变成“确诊”。
而现在，她还在替别人抄笔记，帮值日生倒垃圾，把最后一块橡皮掰两半分给同桌。
她不知道自己摘了眼镜有多好看，更不知道有人为了给她凑手术费，偷偷卖掉了自己写的游戏外挂账号。
他盯着草稿纸上那行字，喉结动了动。
午休铃响，教室瞬间炸开锅。
前排几个男生抢着打游戏，外放的语音吵得人脑仁疼：“兄弟你这波操作下饭啊！”
“***这波闪现撞墙了！”
萧逸没动。
他把录音笔从口袋里抽出来，拇指蹭过开关，确认电量满格。
这东西现在还是民用级，但只要程婉清敢开口说半个谎，他就能让她在年级大会上当场掉线。
窗外风吹动窗帘，阳光斜移一寸，照在张博雅空着的座位上。
她又去给隔壁班送作业了，走路低着头，书包带子滑到手肘。
萧逸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视线里多了层反光滤镜。
他盯着程婉清那边，看她掏出香水往手腕喷了两下，动作优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那瓶香奈儿邂逅盖不住消毒水味。
三年前那晚，急诊楼监控死角，就是这股味出卖了她。
萧逸迅速撕下草稿纸，塞进笔袋。
心中己有了下一步的打算——调查学校志愿者签到表的原始记录。
但现在，他得先装个普通人。
“萧逸！”
班主任在门口喊，“你过来一下。”
萧逸应声起身，校服下摆擦过桌角，蜘蛛网似的划痕勾住布料，扯出一根线头。
走出去时顺手把笔袋按进胸口。
走廊上人来人往，程婉清迎面走来，冲他笑了笑：“听说你没进竞赛名单？
真可惜。”
他点头，镜片反光挡住眼神：“是啊，挺可惜的。”
程婉清从包里拿出一张报名表复印件：“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我认识教务处王老师。”
“不用。”
萧逸声音平得像代码注释，“我自己能查。”
程婉清没再说话，香水味飘过去三步远。
萧逸站在原地，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就像试图稳定一台即将崩溃的服务器。
回到教室，张博雅己经回来了。
她正低头抄物理公式，手边的豆浆还剩一半。
他瞥了眼杯壁，水雾凝结成珠，滑落的速度刚好对应室温23度。
他拉开椅子坐下，校服袖口蹭到桌沿的刻痕。
那行“萧逸+张博雅=？”
被磨得模糊，但爱心还在。
他打开数学练习册，翻到中间一页。
空白处画了个极小的Q版人物，戴眼镜，扎马尾，手里捧着一杯豆浆。
线条干净，比例精准，像用3D建模软件导出的矢量图。
这是他三十岁那年，熬夜画的第三十七版。
现在，看着这幅画，他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决定把它擦掉。
放学铃响，人群往外涌。
张博雅收拾书包时，哆啦A梦挂件勾住了拉链，她轻轻扯了两下才解开。
萧逸看着她手背凸起的青筋，忽然想起未来某天，她就是用这双手，在医院缴费单上签下“自愿放弃治疗”。
萧逸站起身，把草稿本塞进书包最里层。
明天晨跑，他会经过档案室后窗。
二楼玻璃年久失修，有一块松动。
只要风够大，就能掀开半寸缝。
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确认录音笔还在。
楼梯间灯光忽明忽暗，他踩着最后一级台阶往外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是张博雅。
她小跑过来，发绳松了一截，刘海乱糟糟的：“那个……你明天还喝豆浆吗？”
萧逸停下，没回头。
“喝。”
他说，“别放糖。”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他继续往前走，校服口袋里的录音笔贴着大腿外侧，金属壳冰凉。
街角便利店的灯刚亮，他路过时顺手买了包红箭薄荷糖。
收银台前，电视正播着本地新闻：“天启科技宣布启动‘星链数据’计划，创始人陈默称将重塑城市智能交通系统……”画面一闪，出现个戴无框眼镜的男人，袖扣反着冷光。
萧逸盯着那双手，指节微微发紧。
他推门出去，夜风吹起校服下摆。
远处高架桥上，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膜，车牌被泥水糊住。
他把新买的薄荷糖放进左口袋，右手摸向右袋。
录音笔开关滑动到开启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