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紫金港的天空还带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镜湖边有人慢跑,跑道上鞋底与塑胶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
轩子的手机“叮”了一下,“小波降噪与上麦计划”群里跳出一条消息:刘小波:今日计划1. 10:00-12:00 图书馆研讨间:脚本节奏/停连训练2. 14:00-15:00 降噪小插件优化(把你的音色当“模板”)3. 19:00-20:00 小剧场台词走台(加观众互动)刘小波:补充:记得吃早饭。
轩子把手机贴在掌心,笑了笑,回了一个“吃了!
早安”。
她拐进东区食堂,随手端了一份小馄饨和一杯温豆浆。
窗边的位置可以看见湖,水汽像薄薄的纱罩在水面上。
她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安定的愉快——这种愉快来自“有人在认真安排今天的你”,并不是替你决定,而是把“我们”放进日程。
十点整,两人在图书馆东楼的一个小研讨间碰面。
房间不大,白板、圆桌、两把椅子和一扇向湖的窗。
窗台上有人刻的铅笔字己经被抹去,只留下一些浅浅的划痕。
“你来了。”
轩子把背包放下,拿出一本厚厚的稿子,“我昨晚又改了校庆栏目的第一期,把专业词换成了几句比喻。
你看看?”
“先看你的呼吸。”
刘小波指了指她的肩,“你一紧张肩就抬起来,然后气就卡在胸口。
我们先做个‘西拍进、六拍出’。”
他把手机节拍器调到每分钟76拍,轻轻打着拍子,“吸——一二三西,吐——一二三西五六。
好,继续。”
她一开始有点忍俊不禁,但他数拍的时候,眼神那么认真,像是在解一道很重要的题。
她跟着他的节奏,一个回合一个回合,胸腔慢慢松下来。
第三轮的时候,他忽然伸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可以了”的手势,“现在试着读稿。”
轩子打开稿子:“欢迎来到‘科学也好听’。
我们今天要讲的是,怎样把嘈杂的世界变得更清楚……比如在食堂里,跟对面的人说话。
你不需要喊,你只需要——停。”
刘小波轻声提醒,手指在她稿子上点了一下逗号,“这里停半秒,笑一下,然后把‘你不需要喊’往下压一点,像在对一个朋友说密语。”
“像这样?”
她抬眼,轻轻笑了一下,重新读,“你不需要喊,你只需要——把不必要的声音调小一点,把重要的人调大一点。”
他点头,拿出笔把她的稿子改成了奇妙的样子——每个逗号后标注了“0.5s停连”,句子后面标上了“↑微扬↓放低”,还在空白处写了几个莫名其妙却可爱的符号,比如“[看观众2s][眼神点读]”。
“这是节奏标记。”
他解释,“你把它当作谱子。
你是歌手,稿子是你要唱的歌,节拍器是鼓手。”
轩子盯着那些标记,忽然很认真地抬头看他:“刘小波,你把我的工作讲得好浪漫。”
“我只是把它拆成我熟悉的语言。”
他借用她的话,“比如小波变换里面有‘尺度’,就像你把句子拉长一点,就能看见更低频的‘情绪’;把句子变短,就能听到高频的‘信息’,两种都要有。”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电脑,“我昨晚写了一个小脚本,会自动把你的稿子里的标点转换为停连建议,想不想看?”
“想!”
她凑近了一些,肩头和他的手臂几乎贴着。
屏幕上蹦出几行代码,某些地方高亮成温柔的蓝色。
她能看懂的大概只有“, -> 0.5s。
-> 1.0s”。
他敲下回车,电脑发出轻轻一声“叮”,一份“带节奏标注”的稿子出现在屏幕右侧。
“你看,这里会提醒你抬眼;这里会提醒你笑。”
刘小波说,“当然,你也可以不理它。
所有工具只是辅助,人是主角。”
他把文件转发给她,发送前犹豫了一下,把文件名改成:“《科学也好听》v1_轩子版(甜)”。
“(甜)?”
她抬眼,眉眼里忍不住笑意,“你这是给脚本加糖吗?”
“你不是说要更甜一些。”
他一本正经地耍赖。
他们开着窗,风把桂花味吹进来。
两个小时里,白板上从“傅里叶→拆歌信噪比→调大小”写到“波形→笑意”,仿佛把两种看似遥远的语言,慢慢调到了同一频率。
中间休息的时候,轩子把两杯温水放在桌上,“你别喝奶茶,上午喝了奶茶下午胃可能不舒服。”
“你怎么记得这么牢?”
“因为‘互助条约’里写了彼此照顾。”
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照顾不是控制,是尊重你自己身体的节奏。”
刘小波低低应了一声,眼神里有东西被轻轻触碰。
“嗯。
谢谢。”
午后,日光从云缝里出来,照得湖面亮了一层。
两人去东区食堂的窗口吃面,阿姨笑眯眯地问:“小情侣吃什么?”
“我们是合作伙伴。”
刘小波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又有点局促,补了一句,“做节目。”
轩子忍不住笑,把手背在身后轻轻碰了他一下,“两碗小排面,谢谢阿姨。”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节目的栏目企划书。
我按主题把前五期写了个提纲,第一期‘食堂里的降噪’,第二期‘操场上的回声’,第三期‘镜湖的波纹’……你看哪期你想当主讲?”
刘小波翻看,认真得像在审一份课题申报,“第一期和第三期我都熟。
第三期我可以带你去湖边录一段波纹的声音,用手机麦也行,后期我给你做一点小处理,让它像真的‘心跳’。”
“你做的东西,听起来总是很好听。”
她认真地说,“不是那种华丽,而是干净。”
他笑了一下,没接话,像怕把这句话弄疼。
风又吹过来,桌上的一次性纸巾翻了一角,停在她的本子上。
下午两点,他们又回到研讨间。
刘小波把耳机分了一只给她,“听这个,是你刚刚读的第一段。
我做了轻微的噪声门和均衡,把你的呼吸保留了下来。
你听,像是会让人松一口气的呼吸。”
她把耳机贴紧,听见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轻轻呼吸,心头像被温柔地拍着,律动跟风声同步。
“其实我以前总想把自己剪得‘完美’一点,”她摘下耳机,“但有时候‘完美’反而显得冷。
谢谢你把我的呼吸留下来。”
“每个人的噪声里都有‘人’。”
刘小波说,“把它全剪掉,就只剩下机器。”
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工作到傍晚。
夕阳把湖面染成淡橘,研讨间的玻璃映出两个人低头写写画画的影子。
轩子在白板角落画了一个卡通头像,写上“小波老师”,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拿着话筒的小人,写“轩子主持”。
她把两只小人用一条弧线连起来,画得很认真。
“这个弧线,是——同频。”
她抬眼,“我们之间的。”
刘小波“嗯”了一声,耳根有点红。
晚上七点,他们在小剧场旁边的小教室走台。
轩子坐在第三排当观众,偶尔举手提问,“请问‘降噪’是不是就是把所有声音都删掉?”
“如果我想听见‘喜欢的人’,要怎么调?”
刘小波站在台上,学着下午的节奏,停连、抬眼、呼吸。
他一度卡住,手指被自己紧得发白,眼睛下意识去找她。
她的眼里慢慢给出了“你可以”的确认,像无形的护栏。
他就又往前迈了一步。
“降噪不是把所有声音删掉。”
他回答,“是让重要的东西更清楚。
比如你想听清‘喜欢的人’,你要先知道她的频率在哪里,然后轻轻把其他声音调小一点。”
“那万一我调错了频率呢?”
“就多采样几次。”
他难得地嘴角一扬,“只要采样足够真诚,就能同频。”
台下传来“好——”的叫好声,是几个路过围观的同学。
轩子领先鼓掌,掌声轻快干净。
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想笑,觉得“舞台”并没有那么可怕。
练到八点多,两人收拾东西。
走廊里灯光柔和,小剧场里传出学生排练合唱的声音,一句“让世界因你而温柔”,像从另一条频率里飘过来。
“你今天做得很棒。”
轩子把话筒放回盒子,小声说,“你看,台上没有那些怪兽。”
“有一个。”
刘小波认真地说。
“什么?”
“‘紧张’。”
他自己笑了一下,“不过它被你打败了。”
他们相视一笑。
准备往外走时,刘小波的手机“叮”了一声。
他低头,看见数学学院年级群里一条消息——“今晚任意给大家带了夜宵,在图书馆东楼自习室,有空的同学可以过去拿~”他略一犹豫,看向轩子:“你要不要去图书馆?
我想把今天的录音整理一下,顺便把明天的插件完善。”
“去。”
她点头,“我也要整理一期的提纲。
我们继续同桌。”
九点,东楼自习室灯火通明。
大片的书桌上摆着水杯、书本、便签纸,空气里是纸页的味道。
轩子和刘小波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她摊开笔记,开始归纳“食堂里的降噪”的问题清单;他把耳机戴上,一条条地给她的音轨做标注。
在这样的沉默里,时间很快。
偶尔他会把耳机摘下一边,问她:“这里的‘信噪比’可不可以换成‘让喜欢更大声’?”
她微微一愣,笑着点头:“可以,甚至可以更大胆一点。”
十点出头,一阵轻轻的脚步停在他们桌边。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穿着数学学院的蓝色外套,怀里端着保温箱。
她的眼睛很亮,笑容也亮,“学长,给你们送夜宵。
刚蒸的桂花年糕,还热的。”
“任意?”
刘小波站起来,语气里透出礼貌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年级群说你在东楼自习,我想着你常常忘记吃夜宵,就顺便送一下。
我也给这位学姐带了一份。”
任意看向轩子,礼貌又大方,“学姐好,我是数学学院大二的任意。”
“你好,谢谢。”
轩子接过年糕,笑得很真诚,“我叫轩子,新闻学院。”
任意把保温箱放下,掀开盖子,淡淡的桂花香立刻溢出来。
每一块年糕都切得工整,白里透着细小的花瓣。
她把一次性手套递给两人,又给刘小波放了一杯温水,“你胃不好,少喝奶茶。
我给你带了温水。”
刘小波微微一怔,想起刚才在食堂阿姨那句“合作伙伴”,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轻微的别扭。
他说了句“谢谢”,把水接过来。
“你们是在做节目吗?”
任意看着桌面上“《科学也好听》”的几张纸,“好棒啊。”
“嗯,校庆会用。”
轩子把纸叠好,用手指轻轻压住一个角,“小波——刘小波负责技术,我负责上麦。”
“哇。”
任意眼里真心的羡慕闪了一下,“我最喜欢听广播站的早间节目,学姐的声音很好听。”
“谢谢。”
轩子笑,又把装着年糕的小餐盒推到刘小波面前,“你先吃,你今天说话说了很多。”
刘小波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某种安静的感谢。
任意也看见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什么,像是湖面上的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很快又平了。
“那我不打扰你们学习啦。”
任意收拾好保温箱的边角,“学长,插件需要我帮你跑测试吗?
我电脑在这边,可以跑一晚。”
“谢谢,不用。”
刘小波语气很温和,“我这边很快。”
任意点点头,冲两人摆摆手,转身走到隔壁的长桌落座。
她坐下后,偶尔会抬头看这边一眼,又立刻低头做自己的题,像是一只努力不打扰别人的小动物。
自习室又回到安静。
夜晚的图书馆有一种独特的静,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轻轻地铺上一层薄绒。
灯光落在每个人的头发上,像一层浅浅的光晕。
刘小波夹了一块年糕,咬下一角,桂花的香有点甜,甜得恰到好处。
他把纸餐盒往前推了一点,示意她也吃。
轩子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块,慢慢咀嚼,目光落在他刚刚标注的音轨上。
“你在想什么?”
他侧头问。
“在想‘喜欢’到底算不算噪声。”
她轻声,“会不会让人分心。”
“看你怎么定义‘信号’。”
他笑,“如果‘前进’是信号,那‘喜欢’是放大器。”
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笑声很轻,“你怎么这么会说?”
“是你教我的。”
他说。
窗外的风把窗帘吹起一角,露出一条窄窄的夜色。
湖面反着几盏远处的路灯,像几颗小小的糖。
十一点,任意收拾东西,经过他们桌边时轻声说:“学长,学姐,晚安。”
她的目光清亮,没有多余的打量。
她走远了,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一点点外面的凉。
“她是你学妹?”
轩子问。
“嗯。
很聪明,数分测验常年满分。”
刘小波顿了顿,“也很努力。”
“你身边都是努力的人。”
她笑,“难怪你也这么努力。”
“你也是。”
他看着她,“今天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工具只是辅助,人是主角’。”
“那明天的主角要早睡。”
她看了看时间,轻轻合上笔记,“我们收吧。”
他们一起把桌面整理干净,互相帮对方把散落的便签塞进本子。
起身时,两人的手背轻轻碰到,像是两条频率相近的波形,恰好在某一点叠加,幅度刚刚好。
从图书馆出来,夜风更凉了一点。
路灯把树影投在地上,像一页页摊开的书。
两人并肩往宿舍的方向走,脚步很自然地合在一起。
“谢谢你的年糕。”
他忽然开口。
“我也谢谢你的‘脚本(甜)版’。”
她故意逗他,“明天我也加糖。”
“好啊。”
他点头,语气里藏着一点笑,“明天我们去镜湖录波纹。
我带两个夹子,夹在手机上,可以做个简易的‘双声道’。”
“你总是有好多小盒子。”
她记起设备室里的那些小工具,“像一个随身携带魔法的巫师。”
“你就是拿着麦克风的魔法师。”
他说,“你让很多人早晨变好了。”
“那我们明天,继续让一些事情变好。”
她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继续同频。”
“继续同频。”
他重复,像把这西个字放进了心里一个很稳当的位置。
他们在岔路口分开。
她走向恕园,他走向蓝田。
回头的时候,两个人下意识同时抬手挥了一下,不约而同。
风把两个“再见”带走,轻轻地落在夜色里。
回到宿舍,轩子把今天的音轨放在耳边,听了三遍,又把明天的提纲列成一个清晰的清单。
屏幕亮着,她给刘小波发去一条消息:“今天很好。
明天见。”
刘小波回:“今天是你让我好的。
明天见。”
消息气泡停在那儿,像两颗在黑夜里互相看见的小灯。
靠窗的床边,桂花香还在,浅浅的。
杭州的夜,温柔得像一首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