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深处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铁砂,每一次起伏牵扯都带起绵密的刺痛。
黄羊靠在被海风蚀刻出无数孔洞的礁石阴影处,缓慢调匀呼吸。
咸涩的风从开阔海域卷来,吹散了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却吹不散那灼烧肺腑的痛楚与挥之不去的失败感。
差一点。
毫厘之差。
贝尔梅尔左肩上那块被铅弹刮走的皮肉清晰烙印在脑海。
他用指尖碾碎了礁石上一颗粗糙的牡蛎壳,碎片锋利如刀锋——那就是他此刻的处境。
干预了,却又如此笨拙、如此无效。
不仅让贝尔梅尔承受了额外的伤痛,更关键的是,阿龙那条暴戾的鲨鱼,嗅到了他的气息!
那蕴含着水汽压迫的狂暴感知扫掠,是真正的危险信号。
继续在可可亚西村附近逗留,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鱼人群的獠牙之下。
他现在这副状态,经不起一场围杀。
必须离开。
立刻。
空间坐标的锚点在意识深处艰难勾勒。
目标:一片远离阿龙统治范围的、足够荒凉偏僻的海域。
瞬移对身体的负荷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加深一丝,内腑隐隐作痛。
他忍下翻涌的血气,空间波纹无声荡开,礁石滩上的人影倏然消失。
再出现时,他己在更远处的一片被灰白色岩壁环抱的小型海湾里。
几艘破烂的木筏在嶙峋的石岸边沉浮,几间被风和浪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废弃棚屋歪斜在沙滩上,早己人去屋空。
几只海鸟在悬崖峭壁的凹处盘旋,发出单调的鸣叫。
荒凉,死寂。
黄羊寻了一处背风干燥的岩洞钻了进去。
盘膝坐下,合上双眼。
精神沉入识海那如同宇宙真空般的空间本源之中。
无形的意志如同精细的探针,梳理着奔涌的空间能量流。
不是锻炼,而是疗愈。
引导空间之力化为最轻柔的温养抚慰,一点点修复被阿龙那干扰性水压冲击撞伤、又被自身强行运转反噬的创伤。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汗水很快浸透了贴身衣物,在深色风衣表面留下更深的水痕。
时间在潮汐涨落中流逝。
三天后。
胸膛里的隐痛终于被压到可以承受的钝感。
他睁开眼,眼中有疲惫,也有劫后余生的锐光。
饥饿感此刻才猛烈地涌上来,喉咙干得发紧。
他走出岩洞,目光锐利地扫过退潮后的沙滩。
礁石缝隙里有挣扎蠕动的海蛇,被浪潮推上来的不知名贝壳类,岩壁上垂挂着黑紫色、形似海藻的干燥物体。
他生疏地搜寻着。
这些毫无“口感”可言的东西维持着他的基本热量。
就在他撬开一个贝壳,咀嚼着其中略带腥咸味道的软肉时,某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信号”如同水面的涟漪般,掠过他对空间的感知边界。
不像是实体闯入,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规则”被触动的警报,来自极其遥远的方向。
他豁然抬头,望向东南方位!
海平线尽头,在视线无法企及之处,一道纯粹、浩大、凌厉到仿佛连苍穹都能斩开的意念正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撕裂空气!
那是一种绝对的“锋利”与“斩断”!
带着冰冷的高傲,以及……一点点索然无味?
一道苍蓝的凝练斩击!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片海域的上空,天空和云层被这无可阻挡的力量一分为二的奇景!
如此遥远,却又能被他“感知”!
是见闻色霸气结合空间掌控后产生的变异?
还是……源于同类的吸引?
王下七武海,“世界最强剑豪”——乔拉可尔·米霍克!
只有他,在如今的东海,能挥出这样一剑劈开伟大航道巨浪的斩击!
这场景是如此熟悉,标志着路飞一伙在海上餐厅巴拉蒂的重要转折点!
米霍克亲临东海,只为打发无聊时间的一剑!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那是遭遇同类顶级猎手的本能兴奋?
还是……巨大的警醒?
自己这点操控空间的伎俩,在真正能切开万物的极致剑刃面前,是否也只是待宰的羔羊?
阿龙的水波己经让他尝到了力量被粗暴撼动的滋味,而米霍克……那是更高的山峰。
他压下那瞬间翻涌的思绪。
情报的渴求如同燃起的火焰。
休整必须结束。
他不再停留。
空间扭曲闪烁,短暂休憩的荒僻海湾被抛在身后。
目标是最近的、可能有报纸流通的有人岛屿。
……“哗啦——!”
一份被海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报纸拍在残破的酒馆吧台上。
黄羊点了一杯廉价如水的啤酒,指尖有节奏地敲着吧台粗糙的木纹。
他花了几天功夫,辗转了几个小镇,像个普通的流浪旅人。
眼神在泛黄的新闻纸上飞快掠过。
没有大规模通缉令悬赏的消息。
悬赏令头版依旧是几张熟悉的脸孔:路飞咧嘴大笑的草帽照、索隆在血腥中狰狞的三刀流定格、娜美甜美的面容下隐藏着“小偷猫”的狡黠……嗯?
黄羊的目光猛地一顿,停驻在报纸副刊角落一张小小的通缉画像上。
画风潦草,画面昏暗,只有一个模糊的、头戴深色兜帽、穿着风衣的人影站在一片狼藉的礁石滩上侧影。
通缉金额为零!
通缉理由更是语焉不详:神秘人物,高度危险!
疑在可可亚西村附近进行破坏活动,与本地重要事件(‘母性捍卫事件’)关联!
目击者请立即联系当地海军支部或阿龙乐园管理处!
举报有效者……黄羊嗤笑一声,抿了口寡淡无味的啤酒。
果然。
阿龙那家伙没打算放过他。
这画像模糊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但“高度危险”和“可可亚西村关联”这两个标签,足够引动一些嗅觉灵敏的鬣狗了。
而且通缉不是来自海军总部,是本地海军支部和阿龙乐园联合发布!
一个杂鱼霸主的“重要事件”?
他几乎能想象出阿龙那张鲨鱼脸对着画师咆哮着“画得再凶狠点!”
的样子。
不过,另一段描述却让他心头微沉。
报道简单带过了可可亚西村的突发事件:恶龙海贼团一名重要干部“啾”在处理一名顽固反抗村民时,因枪支意外走火造成目标“贝尔梅尔”严重肩伤……目前该村民在村医全力救治下己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基本丧失劳动能力……娜美绘制地图的工作并未受影响,据乐园管理处发言人称……“肩伤……丧失劳动能力……”黄羊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木质杯壁上收紧,指节泛白。
阿龙用了一个拙劣的谎言掩盖了贝尔梅尔未死的真相。
她活下来了,代价是被废掉一只手,被剥夺了作为橘农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个恶毒的鲨鱼,在惩罚贝尔梅尔的“不屈”,用她的残废去继续折磨她的女儿!
娜美被迫跪在现实的血泥里,无法停止画图的笔。
报纸无声滑落。
胃里的劣质酒水更显苦涩。
这就是他那点微薄“努力”换来的结果?
一个更残酷的囚笼?
无力感混合着冰冷的怒意在血管里流淌。
变强……更强……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投向报纸上关于伟大航路“圣汀岛”的简讯。
文字隐晦地提及王国军与叛乱军的零星冲突……局势紧张……暗流涌动……黄羊的眼神锐利起来。
那个以沙尘和焦渴为名,却潜伏着“跳舞粉”阴谋和窃国计划的国度——阿拉巴斯坦!
克洛克达尔的黑影笼罩在那里!
离开吧台,海风扑面。
海鸥在港口盘旋。
不远处一座简易木板码头上,几个水手骂骂咧咧地在一条单桅小渔船的缆绳上拉扯。
船体破旧,船帆打着几个丑陋的补丁。
他需要的是速度,是跨入伟大航路风暴圈的船票。
这艘破船毫不起眼,正好。
脚步无声地踏上摇晃的甲板。
正在忙着整理绳缆的船长,一个浑身鱼腥气浓重的粗壮汉子,头也不抬地吼道:“滚下去!
这船不出海!
老子今天收工……”话尾戛然而止。
一叠崭新的贝利钞票不知何时被整齐地叠放在他沾满污迹的油桶盖子上。
黄羊站在船头,深色风衣下摆在咸风中猎猎作响,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面容。
“最快速度,去威士忌山峰。”
平静的嗓音穿透了海风的呼啸。
船长盯着那叠足够买下他十艘破船的钞票,又抬眼看了看船头那个散发着无形压力的深色人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所有到嘴边的咒骂和疑问都被那深沉的沉默掐灭在喉咙里。
“……解缆!
扬帆!
***的快点!
我们去威士忌山峰!”
船长的咆哮瞬间切换成吼向水手的工作指令,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紧张和……激动?
在这破船上拉一辈子渔网,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破旧的单桅小帆船在船长的驱使和水手卖力的呼喝下,吱吱呀呀地驶出小小的避风港,船头劈开碧波,朝着传说中伟大航路入口附近那座覆盖着仙人掌、终日狂欢、也始终浸透着背叛酒气的“海贼欢迎小镇”奋力驶去。
黄羊倚在船艏,任咸涩的海风灌满兜帽的凹陷。
阿拉巴斯坦的沙暴正盘旋升腾,而威士忌山峰……是进入那片风暴前,必经的第一片带着蜜糖般诱惑的死亡沼泽。
那里,巴洛克工作社的蜘蛛网早己编织就绪。
帆船在苍蓝的海面上拖出长长的白色航迹。
远方海天相接处,几道扭曲的白色水线正高速迫近!
它们搅动海面,追逐着飞掠而过的新闻鸟,却比新闻鸟更快、更凶猛!
细长的身影破浪前行,光滑的脊背上,几道狰狞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领头的海兽头顶,盘踞着一个体型庞大的人影,宛如礁石!
克利克海贼团的追猎船!
而路飞的草帽小船,很可能正被这庞大的海上鬣狗群死死咬在后方海域!
黄羊收回目光,眼皮重新垂下。
小帆船沉默地航行着,仿佛对即将擦肩而过的风暴视而不见。
袖中,几张印刻着不同面孔的纸张无声捻动。
沙漏在倾斜。